小青年馬上跑過來:“婆婆您又怎麽了?”


    “腰傷了!提不動!”


    “您的腰不昨天才好嗎?”


    “又傷了!老漢又出去賭了,你看我無兒無女的,就幫幫我。”


    小青年這次留了個眼色,“我也想幫你啊,但我娘還等著我回家給她燒飯,婆婆,我先走了!”


    說罷小青年便自己跑了。


    老嫗在他身後罵完,還是自己提著盛羊奶的木桶回家了。


    她回家,發現老漢早已回來。他一回來就包頭睡覺,不用問肯定是輸了。


    老嫗張口罵道:“都揭不開鍋了,你還賭!”


    她抄起一旁的扁擔敲向老漢,老漢年輕時就是個練武的人,動作敏捷,但還是老了,被她砸中了肩膀。


    “你這惡婆娘!”


    他最怕老伴兒發怒,趁她把羊奶桶朝他扔過來前,趿鞋撒腿就跑。


    跑了有一裏地,老嫗竟然沒追上來,他得意的叉腰笑道:“你這老婆娘!跑不動了是吧!”


    路過的小孩想看瘋子一樣看著他:“爺爺,你的鞋。”


    他低頭,發覺鞋底開了。


    這日子過到老,真是夠丟人的!


    卷溪崖。


    烏蘭江水洶湧滔天,那位於兩座懸崖之間的吊橋似乎隨時都要被江水沖走。


    霍遇從卷溪崖的懸洞趕到此處,孟華沅正持著短刀站在對側懸崖上迎風而立。


    她早就預料到他回來,看到預期的畫麵時,不可自抑地笑了。


    她蒼白的唇無聲啟合,“我才是最懂你的人。”


    卿卿被綁在吊橋中央,底下是湧動的江水,狂風一吹,她就會被卷翻至百尺之下的江水之中。


    霍遇已經毫不猶豫踏上吊橋,他的聲音乘風落入卿卿耳中,“卿卿別怕。”


    她一次次臨近死亡,可還是克製不了恐懼,不過凡夫俗子的軀體,河山之間,如其一粟。


    怎能不怕?


    她克製自己,沖霍遇道:“我不害怕的。”


    霍遇的步伐冷靜,這吊橋在風浪間顯得無比單薄脆弱,而若在此時的天地間找出比這吊橋更脆弱的,便是卿卿。


    離她還有十步、八步…三步…


    他離她,隻有一步之遙。


    霍遇扶著一旁的吊繩蹲下,幫卿卿解開腳上的繩子,“你也真是沒用,怎麽就被孟華沅給捉住了?”


    卿卿怒目相對:“若非你放心我跟她走,我又怎會被她捉住!”


    “還有心還嘴?爺就不該跟過來。”


    孟華沅的笑意已經陷入骨子裏,她笑得直不起腰來,還要與卿卿耀武揚威:“你看!他來救你了!”


    “她瘋了。”卿卿道,“被她爹逼瘋了。”


    “抓緊我的手,帶你回去。”霍遇強行和卿卿十指緊扣,扶著繩子往回邁步。身後橋另一側傳來孟華沅的一聲吶喊,橋麵劇烈下陷,她竟斬斷了那頭的繩子,霍遇急忙抓緊手裏的繩子,另一手緊緊挾卿卿腋下,二人隻靠吊橋一側的單根繩子拉動,一雙身影懸在山穀間隨風晃動。


    卿卿本能抱緊霍遇,他臉上露出欣慰笑意。


    她不捨得鬆開他,是此生頭一回。


    狂風將他和她的身影甩來甩去,如同巨型的鞦韆,卻沒有落地時刻。


    懸洞出口的士兵忙拽住這側繩子,但人力豈能與風力抗衡?風吼中隻聽微不可聞的一聲“嘶啦”,繩子裂開一個口,為首的士兵朝後麵的士兵喊道:“快去尋一條的繩子!快要支撐不住了!”


    後麵的士兵聽到這話,霍遇和卿卿自然也聽到了。


    霍遇抬頭,看到頂頭上繩子的一道裂fèng,怔了隻有片刻,便果決與卿卿道:“我左手支撐著你,你攀住我的肩膀向上抓住繩子。”


    卿卿照他的話去做,逃往那段時日他們已培養出了心照不宣的默契,他左臂墊在卿卿臀下,將她身體往上帶。


    卿卿無意間瞥到身下的江水,麵色發白,直出冷汗,嘴唇發抖道:“我怕。”


    “看著我!”霍遇幾乎用嘶吼的聲音命令她。


    卿卿被他的嘶喊震懾住,又仿佛回到北邙山時他隨意一句話都叫她不敢違抗。她抬頭望著他的眼睛,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有力。


    “卿卿別怕,扶著我的肩膀…就是這樣…用力啊!”他暴嗬出來,卿卿狠下心,使盡全力摁在他肩上,借力向上攀住繩子。


    總算鬆一口氣。


    霍遇的右手抓著繩子,左手仍環在她的腰上。


    他深吸一口氣,聲音沙啞,“你聽著,這條繩子現在容不下我們兩個的重量,沒等到他們找到另一條繩子咱們會都掉進烏蘭江裏。”


    她不知該怎麽回應他的話,隻是睜著被風吹紅的眼睛看向他。


    “爺現在也很想把你扔下去,但扔你下去這條繩子未必拉得動我。爺是個漢子,這時候也不能把女人給扔下去。爺水性耐性都比你好,能自己遊到岸上,你上去了一定要記得讓人沿江守著!爺也吩咐過了,若有個三長兩短,玄鐵騎就算造反也要讓你償命。”


    卿卿的嗓子像是被什麽粘住,說不出話。


    風灌進她的肺腑,從內到外,都被吹得生疼。


    霍遇見她這副呆滯模樣,嘴角噙笑,“爺這也算是把活路給你了,你就不能裝模作樣流兩滴眼淚?”


    她仍是眼神幹澀,無言相對。


    “可我…哭不出來。”


    “罷了,留著成婚的時候再哭也不遲。卿卿,爺的鞋底兒開了,記得回去幫爺fèng好了。”


    白頭到老,不過是那時開往夏陵客船上的南柯一夢。他此刻篤信,若與他共同懸掛在一條繩索上的是另外一位心愛之人,他不會如此輕易捨去求生的機會。


    他離正人君子這四個字差了十萬八千裏遠,為了求生,他能夠無所不用其極。


    他是王爺、是皇子,他的仇人還沒死絕,他的大業未成,他有千萬個讓別人替他涉險的理由,在地陵石室中,他也曾看不起薛時安用玉石俱焚的法子去救她。


    可若她隻剩一條生路,他不捨得剝奪。


    “卿卿,爺要放手了,右手…太疼了,我忍不住了。”


    卿卿無聲說出一個“不”字,霍遇卻已經鬆了手。


    他下墜的模樣迅速被江水吞沒,在江河的氣勢間,他不比一粒沙強大。


    士兵眼看霍遇落入江中,悲憤之際,拚盡全力和風抗衡,將卿卿拉了上來。


    卿卿跪在崖邊,與孟華沅對望。


    在霍遇選擇墜江那一瞬,孟華沅就徹底瘋了。


    她跌坐地上,用手裏短刀割碎自己一頭茂密秀致長發,碎發隨風西去。


    卿卿癡癡看著江水,呢喃道:“我不會等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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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隨孟華仲二進地陵,已有半月之久。


    萬幸薛時安被救出時隻是受些許輕傷,孟華仲被一塊大石壓住了下身,雖保住了性命,卻是半身不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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