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哭笑不得,“您能不能想些正經的?”


    “娘胎出來的時候就缺了根筋,不曉得什麽是正經。要不卿卿教我?”


    距地麵十幾裏的陰仄空間裏,土石潮濕,黴味沖鼻,竟留下她清悅的一陣笑聲。


    “卿卿一笑,就如北邙山仲春時開得春花兒,漫山遍野,芬香環繞。”


    他用盡了溢美之詞,卻還是說不出口——他需要她。


    不是為了這墓裏埋藏著的東西需要她,不是這場戰爭需要她,不是他的謀權之路需要她,隻是他需要她。


    “有一事卿卿想從王爺口中得到答案。”


    “何事?”


    “當年在北邙山我遇到呼延大哥和木蘭,她告訴我當年是王爺放她走的,可依我認識的王爺,不是這樣的人。”


    “怎樣的人?是否覺得本王太過慈悲了?可惜了,現在她也死了,總不能把她再捉回來。”


    “我好歹也救了王爺一命,你就不能跟我好好說句真話?”


    “我的真話在別人耳裏也成了假話,有什麽區別?我若說是念及與她一同長大的情誼放她自由,你可相信?”


    “不信。”


    “卿卿知我…當年的事還得從一份衣帶昭說起,當年一群老臣非聯名要保我做太子,赫連昌便和他的黨羽處心積慮攔下這份衣帶昭,朝上動靜不小,爺便叫木蘭拿著這份衣帶昭逃了。”


    “你明知道赫連昌一定會找到衣帶昭,為何還叫木蘭拿著?”


    “她當年是爺的妻子,一個妻子要拋下自己的丈夫和旁人遠走高飛,難不成你叫爺八抬大轎送她出城?凡有所獲,必先有所付出。”


    卿卿吸口涼氣,早知他是陰寒之人,可聽他親口說出來,還是覺得可怕。


    他在身邊,就如同與妖鬼同行。


    “那當年,你為何非要我死?”


    “你說隻問一件事的。”


    “那我問王爺,王爺隻需說是或不是。你是懲罰我偷你印章,放戰俘營的人偷渡離開嗎?”


    “不是。”


    “那是為衣帶昭之事?”


    “是。”


    “你早就知道木蘭將衣帶昭交給了我,你雖不同意那些保舉你的老臣的舉動,卻又怕泄露他們的身份,給他們惹來殺身之禍。所以看到聯名之人的姓名都得死,是不是?”


    他怔了半刻,“是。”


    卿卿覺得極其可悲,若非當時有哈爾日救她,她現在已經是北邙山野魂,可她必須得死的原因,竟隻是一份與她無關的衣帶昭。


    她低頭,笑出淚花。


    “柏年叔叔說覺得我與王爺像,我竟還不信,如今是真信了。王爺為了保護那份衣帶昭上的姓名殺我,我為我孟家門客的名冊願死在王爺箭下,人都說殊途同歸,我和王爺卻是走一樣的路,卻不同歸處。”


    “難得有個機會我能和卿卿敞開心懷說話,不如便將自己做過的事都吐露了吧。爺問你,當初你得知哈爾日他們已死,可想過拋下爺獨自離去?”


    她正在想搪塞的藉口,霍遇懶洋洋拉長音調,“說實話。”


    “我帶孟九下山了…可孟九往回跑,我根本攔不住。”


    “爺被孟華仲抓的時候,你可想過獨自離開?”


    “孟九不願走…我怕它自己留下來被人捉去扒皮,一隻土羌狗的皮毛可貴呢。”


    他皺眉頭,“還是爺的孟九老實。”


    “當初在蜀都你逃脫失敗…為何要裝乖順於我?”


    “王爺大概是在戰場上呆久了,沒什麽痛覺。可我怕疼…孟家人的臉麵已經被我丟盡了,我隻怕去了黃泉,無顏見我爹娘大哥。”


    “還怕嗎?”


    “不怕了。王爺雖心腸黑,卻也是個有血有肉的人,會受傷生病,會餓會嘴饞。”


    他慢慢流露出欣慰之意,那段日子在她心裏麵,總算還是留下了些什麽。


    不管歸路何處,就算走上相悖的兩條路,好歹有過共同的一段回憶。


    他要活著回到朝廷,性命、權勢,還有他的卿卿,他都會緊握在手。


    ☆、亡人之書


    巴蜀王墓埋在深不見底的山林之中,墓室更在一段黑暗小徑伸出。


    沿著台階時上時下,近一個白天的路程,終穿過重重夾仄山洞陷入巨大黑暗空寂之中。


    足足有一個練兵場那麽大的地方,隻有正中央躺著一方石棺泛著幽幽冷光。


    待火把照亮黑暗,方可見東西兩側兩座巨大編磬編鍾隔著石棺遙相呼應。


    霍遇看向卿卿,卿卿不防和他目光對上,很快躲開霍遇注視,道:“…東海生百花,西荒正端陽。百花生時是二月十二,時值孟春,端陽節在孟夏之日,對照《禮記·月令》,孟春之月,律中太簇,孟夏之月,律中中呂。石棺靠底部的東西應各有隻玉槌,用玉槌同時敲鍾和磬的太簇、中呂之音,石棺便可開啟。”


    這段話她若背文章一般脫口而出,卻又顯得太過板澀,霍遇沖她眯眼,“卿卿還真不是塊讀書的料,背得如此艱澀。”


    卿卿氣惱,借著火光瞪了他一眼。


    “前往石棺取玉槌的時候不得腳步過重,很可能會觸發機關的。”


    卿卿說罷,霍遇以探步子上前,卿卿隻知道一步不慎萬劫不復,下意識拉住他手腕,“很危險的。”


    他手腕骨節和冷鐵一般僵硬。


    霍遇目光柔軟了下來,他回頭沖卿卿說:“我會注意的。”


    孟柏年這時道,“我去取西側的。”


    卿卿又勸說孟柏年:“柏年叔叔…”


    孟柏年知道她要說什麽,率先打斷,“霍遇小兒作為主將能身先士卒,我既是孟家人,也該以身表率。”


    孟柏年由外場繞至西側,與霍遇隔空打個眼神示意,二人同時出發,其餘眾人屏息,瞪目凝視,不敢發聲,時間如同靜止。


    霍遇與孟柏年幾乎沒有發出任何動靜,同時到達石棺雙側取到玉槌,再輕手輕腳返至鍾磬兩側,交換眼神,同時敲其鍾磬。


    一時間,金石共鳴,鳴聲與四麵石壁碰撞,宛若一首壯烈曲目。


    正在這時,石棺又四麵龍紋石片托舉而起,露出一個更加漆黑的洞口。


    霍遇問:“可要下行?”


    卿卿點頭。


    這一次卻是卿卿走在最前麵,人人都看得出她的急切,霍遇從侍衛手裏拿來火把,在她身後照亮路途。


    沿著石階而下,是個巨大坑洞,場麵甚為壯觀。


    坑洞四周都由石頭雕砌,石壁上所刻,是一個又一個人間場景。


    十幾尊將軍石像有序排列在石坑中央,那正是孟家自巴蜀王以來所出的歷代名將。而周圍環繞著士兵石像,密密麻麻,真如大軍壓境。


    卿卿幾乎是無睹眼前的障礙之物,跳下石坑,繞過一個個石像,似乎是一種本能,她找到了自己父親的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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