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嬤嬤哎喲一聲,“這說什麽胡話,前些日子不還為薛公子納鞋底呢,怎麽又和薛公子鬧起別扭了,卿卿乖乖,薛公子不來,難過的還不是你自個兒。”


    卿卿經別人這麽一說,心底委屈泛上眼底,變成滾滾淚水。她這幾日腦海所想都是霍遇說得那幾句話,甚至不敢見人,生怕在別人眼中自己就是霍遇說得那□□□□。


    她撲在稚嬤嬤懷裏麵,隻覺得腦子裏一片漿糊,粘稠噁心,令她無法思考。


    “娘親,我想回家,想回家,卿卿要回家。”


    稚嬤嬤被她的悲傷感染,她這麽個身世,誰不憐惜?


    若是下野女娃,這樣的命運未必惹人心疼,可她原本該為王公貴女的,年紀小小顛沛流離,受過人情冷暖,可謂命途多舛了。


    她正為卿卿哀嘆之時,外麵的婢女傳來消息,薛先生已經來了。


    “姑娘夜裏鬧得厲害,又不肯服藥,夢裏叫的都是先生的名字,老奴隻能請先生來了。”稚嬤嬤在門外對薛時安說道。


    丫鬟在他來之前已經熬好了湯藥,指望他餵給卿卿。


    他端著藥碗,腳步輕輕,不知她聽了什麽話,這些日子對他避而不見。


    他在別人還於溫室讀書的年紀,已經閱盡千帆,自詡能洞察人心,到了她這裏,就通通不管用了。


    “先把藥吃了。”


    “我不要吃藥。”她哭道,黑緞子似得長發垂在兩頰兩側。


    她揉了揉眼睛,擦幹淚,一把推掉他手裏藥碗,蠻橫不減當年,“吃什麽藥,戰俘營的時候病了哪有藥來吃。”


    “那是從前。”


    “你知道我在那裏,為何不來救我?你知道我被欺負,為什麽不來救我?你知道的,可你為什麽不來救我…”


    她腥紅的眼裏寫滿哀涼,難以令人想像這是一個少女的眼睛。


    “放我走吧,時安,你讓我走,我不想留在永安府,不想看見他!”


    “你能去哪兒?去找呼延徹?他和烏桓已定姻親,不久後便要迎娶烏桓公主,他那裏沒你的容身之處!”


    他的表情終於出現裂痕,如驟烈的冰麵。


    “那哪裏又有我的容身之處…就算他死了,我還是髒的。”


    她把自己困在雙膝之間,仿佛這樣能給她安全感。


    他也不顧那凋落在地板上的藥碗,也不顧什麽尊卑,管他什麽大計!這麽可憐的女孩兒,誰能忍心她受半點傷害?


    可愈是無暇一塊玉,愈令人有破壞的欲望。


    薛時安已不知道他那一向引以為傲的理智何去,他捧住那一張嬌弱容顏,攝住那兩朵幹澀的唇。


    他的欲,他的孽,在這一刻如瘋長的水藻,拖住他的腳步,將他拽緊冰冷的水底。


    “小九兒…”他吻得並無章法,帶著悵然的迷戀。


    “我嫉妒呼延徹,不想你隨他去,小九兒,跟了我,往後再也不讓你受委屈。”


    卿卿本來就頭昏腦熱,現在更是不知今夕何夕。她的雙手無力攀上他肩頭,想回應他,卻又怯懦了起來。


    “時安,不要再讓我受委屈了。”


    她撲進他的懷裏,比孩提時更要放肆。她那樣喜愛他,信賴他,不願被辜負,不願被拋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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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問如今永安府最春風得意是哪位,自然是秦府二公子時安。


    薛時安在洛川時期就設有錦繡閣,聘名士教導莘莘學子,為朝廷輸入棟樑之才,又在國家有需求之際慷慨解囊,捐銀錢糧餉以備南征之需,為天下名士愛戴。


    皇帝於朝上親口讚譽其有先賢才德,一時間永安王公爭相求見,求其解惑。


    卿卿見到今日一幕,欣慰之餘,略多感慨。秦府門楣被擋得水泄不通,她想去次秦府也得排著隊。


    福寶摻扶著她下轎,好奇道,“小姐,這是不是就是書上說得門庭若市?”


    “正是如此呢。”


    “沒想到薛先生竟是這樣的人物…聽說錦繡閣就是他創立的,若我們也有機會入學認字就好了。”


    “有何不可?”


    “小姐這話可說不得,女人家哪能和男人一樣呢,福寶就是嘴上一說,再說這個年紀,念書都晚了。”


    福寶的話點醒卿卿,讓她想起母親曾著手所辦的女學。


    她入宮和皇後提起此事,皇後思忖一陣,“倒是個不錯的想法,尤其戰後寡婦人數倍增,若無一技之長,又怎能持家…回頭咱們就跟陛下說說,若事成則再好不過了,隻是天下英賢受儒道影響頗深,不願教女流詩文,就是在從前,你母親也是打算親自教授女子們知識,如今隻怕很難找到一個有你母親那般才學的女子。”


    “不一定非是女先生,錦繡閣中有大量學子,他們都是免費吃喝住宿的,若是以錦繡閣的名義興辦女學,錦繡閣學子也定願意幫忙,將自己的學識交與這些女子,也是他們溫故知新的機會。”


    “原來你早就想好了,你母親在天有靈若知道你完成了她的夙願,真是…”皇後說著便流起了眼淚,當年孟夫人待她情同姐妹,教她讀書認字,是以她才有了今天。


    晚膳時皇帝過來,皇後便把卿卿想辦女學一事說給了皇帝。


    “哦?怎麽突然生了這個心思?”


    “回陛下,今日卿卿和侍女路經秦大人府邸,見秦府門庭若市,侍女無意提起自己求學無門,提醒了卿卿,卿卿母親曾計劃興辦女學,隻是因病重才將此事擱淺。”


    “若能令女子求學問道,倒是一件撼動古今的大事。”


    “若陛下能促成此舉,則是先聖也不能比的。”


    “別給朕扣帽子了,想做什麽放手去做便是,鄴人尚武,搞得整個民風都不正了,正好趁這個機會正正風氣。你手頭有秦家兄弟的資源,便讓他們去辦。”


    “謝陛下!”


    皇後為皇帝舀了一匙湯,自豪道,“卿卿雖在北邙山多年,但在那北邙山之前的見識可不是尋常女子能比的,陛下是不是得賞她?”


    卿卿見皇後這樣說,連忙道:“卿卿不敢,陛下和娘娘已經給了卿卿太多機遇,卿卿不敢再有奢求。”


    “聽皇後嘮叨,年後是你生辰,既然是朕的幹女兒,不能含糊了去。”


    “但聽陛下和娘娘吩咐。”


    卿卿手頭多了籌辦女學一事,方方麵麵都盡心盡力了起來,不過有薛時安的幫助,許多大事都被他一手包攬,她想盡力都沒有地方。


    她原本想將女學試點的地址選在洛川,卻遭了薛時安反對。


    “洛川已是經濟重鎮,萬不可在文化上再有偏重。女學試點落於永安府,洛川人才流於永安,這才是陛下想看到的局麵。”


    “原來如此,到底是你想得周全。”


    她抿嘴一笑,心裏偷著樂,有他這般,自己要什麽學識啊,就算是個傻子都沒關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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