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得第一回見你,是把你從祁人手上救回來那次。當時你那慘樣,現在想想都瘮人。他們看中你的才能,要你降服,你寧死不屈,他們變著法的折磨你,當時我想,這貨沒丟我們鄴人的臉,我們鄴人常年來受盡匈奴和祁人欺壓,出了太多鼠輩,你是家中獨子,卻又這等骨氣,我很敬佩。”


    “我明白了。瑞安城失守,孟大將軍自縊後,他手下的人要麽隨他而去,要麽避世不再出山,唯有徐明翰降了,這說明這個人要麽很自負,要麽很膽小。不論他是否有才能,但大鄴不缺將才,即便他降了,也沒有用武之地,他看不清這一點,即不是一個會審時度勢的人。一個不能審時度勢之人,不論多少才德,最終都會淪為庸才。”


    “你總算看透。”


    走到這一步,董良也對霍遇和太子兩人有了評價。


    論德,霍遇再重新活個千百次也比不上太子,但掌管一個國家不僅以德服人,還得知人善用。霍遇眼光狠辣,賞罰分明,比起霍遇,太子就顯得有些優柔寡斷。然霍遇太過剛強,過剛易折的道理自古以來都成立。


    雖然儲君的位置給了太子,但對皇帝來說,手心手背都是肉,攤上霍遇這麽個狂妄的兒子,他也甚是費心,唯恐霍遇日後因性子的原因被人彈劾,索性先讓他立功,憑著這些功績他往後可以少些顧及。而太子善柔,禮賢下士,如今正是收服人心之日,大鄴需要太子來穩定人心。他們一個攘外,一個安內,才能使大鄴基業穩固。


    董良不得不承認,霍遇也許行事太過狠辣,但他對自己的手下向來盡責。


    霍遇擔憂鄭永軍備不足,戰死沙場不可怕,可恥的是應該死在沙場上的人卻餓死在新得來的土地上。


    他深知鄭永秉性,若今日是他自己沒了糧食,就算是偷是搶也不要餓死,鄭永當兵卻是為了保護百姓安寧,叫他去搶無辜百姓的糧食,他萬萬幹不出這事。


    為避免匈奴大軍在鄭永缺糧缺兵器時突襲,霍遇隻得主動出擊。


    越過琿邪山,是由匈奴右賢王延術所守的北望關。


    對霍遇而言,都是老熟人。他第一次上戰場,遇到的就是延術。


    當時的將領是他的叔伯,因做了錯誤的決定導致全軍被困胭脂山,全軍差不多都死光了,延術生擒了他去要挾他父親,要求他割讓土地。


    土地有限,兒子沒了還能再生,換做霍遇他也不會為了一個小兔崽子割地。


    但延術錯在太小看他,見鄴王不肯割地,把他掛在城門暴曬了幾日後就押了回去。


    那夜裏鄴王派死士去救他,但他也自己逃了出來。


    他用腳鐐勒死看守的士兵,奪了鑰匙而出,九死一生,待得救時已經不省人事。


    到後來董良被俘虜,他尤是少年年紀,確已在軍中歷練數載。他沒什麽良心,救董良時良心乍現,除了為董良父親那點權力,他想到若自己當年被俘時有人能救自己出去,該多好。


    他被延術俘虜,第一次殺人,而這次,輪到延術了。


    延術也不是個什麽好東西,呼延亮在邊境作惡,少不了董木合和延術兩個人的攛掇。


    延術這人很有特點,他信巫術,為了保持“精”力,喝童子血的荒唐事也做得出來。


    當年鄴人還未入主中原,和匈奴在北地爭奪時,北地流傳過這樣一句話:狼吃羊,羊吃糙,燕然山下延術吃娃娃。


    延術荒yin已是北地盡知之事,令霍遇懊惱的是,竟有些反對他的大臣在朝廷指著他的鼻子說:爾類延術。


    因為是在朝堂上,他還有那麽點顧忌,沒能當場發作。


    這句話一直在他心頭呆了三年,他今日就要取延術的首級給那些汙衊他類延術的人看看。


    出發前,董良提醒他:“有點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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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呼延徹最終停在一彎開闊山穀處。


    走了快兩個月,路徑許多美景,卻沒有一處像這裏一樣讓他們第一眼看到,就想留在這裏。


    也許這就是家園的魅力。


    山坡糙地豐富,山後的糙地有湖泊,山頭有積雪,水源十分充沛,三麵環山,冬天正好擋住北風。


    山穀外麵積雪連綿,山穀裏麵卻沒有積雪,糙長鶯飛,已是春意將至。


    “是這裏了。”呼延徹感慨道。


    卿卿有許多問題想要問他,但見這一刻,他在沒膝的糙叢中,仰麵對著太陽,身影熠熠發光,她停住步子,不去打擾他。


    烏雲和烏雅姐妹兩個安頓好,烏雅飛奔到呼延徹懷裏,“叔父!我們有新家了!”


    烏雲雖比烏雅年長,欣慰之情溢於言表,話未出口,已經熱淚盈眶:“卿卿,你知道嗎?我們漂泊了好多年之後,終於又有家了。”


    卿卿感受得到他們的激動,亦為他們高興,可高興之餘,難免傷感——她的家,已經沒了。


    呼延徹帶領的這支匈奴人在北地漂泊已久,紮營的功力一流,到了晚上,他們已經可以在豪華的氈房裏慶祝。


    匈奴人的舞蹈歡暢淋漓,觀看的人很容易受到他們的熱情感染。卿卿想起曾和霍遇一同去看歌舞,其實過去並不久,卻仿佛像上個世紀的事。


    這樣的歌舞昇平,是真正的太平,沒人不為他們高興。


    宴罷,曲子牧被烏雲烏雅姐妹纏著講故事,呼延徹有些形單影隻。


    卿卿拿了酒杯去敬他。


    呼延徹並沒有拿起杯子,而是反問:“喝的慣馬奶酒?”


    “喝不慣,但還是要敬你的。”


    “別給我扣高帽子,我可什麽都沒答應你。”


    “王爺給了我落腳之地…已是感激不盡了。”


    她飲了酒,麵色緋紅,像是一層煙霞落在臉頰上,明媚動人。他幾次見她,都是彼此落魄時,曾質疑過她何以讓霍遇另眼相待,至今真真切切看清了她的樣子,真是靈動與青澀相輔相成。


    美色固然是好,有時卻也會成為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刀。


    “喝了你敬得酒,看來非送你回去不可。”


    卿卿聞言,抬眼望向呼延徹。


    呼延徹對上她的目光,月光下漸漸她的眼神漸漸模糊起來,他想到那一年的糙原,木蘭的眼神。


    她死得時候很瘦,已經不算是個美人了。


    可呼延徹記得第一次見她,她在糙坡遛馬,麵容飽滿秀麗,不比卿卿差。


    “既然已經安定下了,王爺何時接麟兒回來?”


    “還不算安定,待處理完周遭的幾個部落,尚算真的安穩。”


    她心裏預料禍患將至,仍要問:“如何處理?”


    “打,我們剛遷徙至此,此時若不立威,以後必屢遭侵略。”


    “你不是不願意打仗的麽?”


    少女的語氣略微焦急,秀氣的眉頭皺起。


    她的睫毛又長又密,卻像隻受傷的蝶翼。


    ☆、盂楠花開


    呼延徹從座位上起身來到大營外,卿卿跟著他來到外麵,積雪融水落在他們的腳下,形成一個小小湖泊,映著月亮,映著二人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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