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冰冷的目光掃了一眼,又聽到自己的全名。


    女孩頓時意識到導師的心情,不是一般地不好,簡直就如同一座快要噴發的活火山。


    她像隻膽小的小鵪鶉連忙縮了縮腦袋,下意識回身讓路。


    可下一秒,想起答應了某個男孩的話,後退的動作一滯。


    然後一邊在心裏暗歎“完蛋,要被艾林害死了”,一邊擠出幹巴巴地笑容:


    “薇……薇拉女士,想不想喝杯熱水,暖暖身子?”


    “有事說事!”薇拉不耐煩得擺擺手,“又闖了什麽禍?”


    來自上位女術士和導師的天生威壓,令女孩關切問候的話語,剛開個頭就夭折了。


    “我……我沒闖禍,就是……就是……”


    女孩的欲言又止和不知所措,令本就耐心不佳的女術士格外煩躁。


    視線所及之處,煉金桌上的瓶瓶罐罐亂七八糟、地麵上攤開的書內頁彎折,甚至就連內室的門都半開不開著……


    她最近是不是對學徒太好了,以至於忘記了自己身份。


    “閉嘴!”女術士冷哼一聲,“我自己看……”


    蠻橫的磅礴精神力直接衝破了瑪麗在大腦中構建的防禦。


    仿若江河之水匯入大海,不可阻擋。


    但下一瞬。


    那蠻橫的精神力,忽地一滯。


    江河之水頃刻倒流,片刻之間,便於女孩的腦海中消失無蹤。


    “你……在關心我。”精神力傳來的情緒,令女術士語氣古怪,“為什麽?”


    因剛才粗暴的行為而淚眼汪汪的女孩,這時也不敢再委婉了。


    “艾……艾林說您最近心情不好,讓我找機會安慰安慰。”


    “艾林說的?什麽時候?”


    “傍晚……”


    答案在這個時候已經不重要,或者說在瑪麗說出來之前,女術士就知道了答案。


    是了。


    除了她的艾林,還有誰能讓平時看見她都戰戰兢兢的瑪麗,竟然有勇氣在這種時候,攔她的路。


    “呼~”


    晚風從山間吹拂而來,帶著沁人心脾芳草幽香,將惱人的煩憂一掃而空。


    女術士的眼神溫和了起來。


    煉金桌上瓶瓶罐罐雜亂得似乎都有了質感。


    瑪麗還未從精神防護被強行衝破的驚慌中恢複,雙手撐著煉金桌,淚眼朦朧。


    女術士抿了抿唇瓣,彎下腰,將躺在地麵上的書拾起。


    “啪啪~”


    將雪紡紙上的灰塵拍去,闔上書。


    “別看!”


    女孩見到這一幕,水汪汪的大眼睛陡然瞪得更大了。


    顧不得來自導師的威壓恐懼,連忙伸出雙手十指指,以一種別扭的方式撲過去,想遮住封麵和書脊。


    但這個時候顯然已經來不及了。


    “《魔法淑女該如何巧妙地“吸引”英俊男士》……”薇拉字正腔圓地讀完書名,頓時以一種複雜的眼神,看向女孩。


    女孩尷尬地整個人都僵在了那裏,雙手張牙舞爪忽地停在半空中。


    “吱呀~”


    潤滑不足的木門推移聲傳來。


    循聲看去。


    一顆長著黑色長發的小腦袋從內室探出了一半,紫羅蘭色的大眼睛反射著燭光,撲閃撲閃的。


    見薇拉和瑪麗看過來,又膽怯地藏了回去。


    此刻。


    連從山間呼嘯而來的風,都尷尬地屏住了呼吸。


    讀心術還未結束,瑪麗靜止著像大理石雕塑,但情緒波動卻溢出了那顆小腦袋。


    女術士默默將書遞過去。


    女孩默默收回,抱在懷中,遮住封麵和書脊有名字的地方。


    “這本書……有用嗎?”女術士打破了平靜。


    女孩沒有說話。


    激烈的情緒波動卻因為這一句話,突然仿佛大海上的風暴洶湧起來。


    即便女術士已經將精神力早就從她的腦海中撤出來了,也被硬塞了不少模糊,但被情感強烈渲染的混亂語句和碎片記憶。


    懂了……


    女術士幽幽地歎息:“看來今晚,我們都是失敗者。”


    女孩聽到這話,愣了一下,從令人窒息的尷尬中抬頭,看著她的導師。


    都是失敗者?


    難道索伊大宗師也……


    這……這不應該啊!


    當然。


    雖然滿腹懷疑,但女孩顯然沒有膽量將自己的疑惑問出口,反而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麽的同時,迅速放空大腦,收斂情緒。


    腦海中的精神防護剛被打破,對薇拉而言,她的思維就是不設防的。


    可下一秒。


    “抱歉了,瑪麗。”清冷的聲音響起。


    女孩收斂情緒的一切努力頓時落空。


    她還……她還從來沒聽到過薇拉向任何人道歉過……


    “因為什麽?”她傻傻地下意識反問,問出之後就後悔了,以為接下來要挨罵。


    卻沒想到女術士沉默了片刻之後,抬頭出神地望著孤零零的月亮,道:


    “因為深淵……”


    女孩一愣:“啊?”


    ……


    夜。


    科德溫王都——阿德·卡萊。


    “咚咚咚~”


    多奈托公爵府邸的書房內,燃燒著名貴的熏香。


    一張雕刻繁雜的高背椅上,斜坐著一個衣著華貴的老人。


    他右肘抵著雕刻龍首的扶手,隨意地托著腮,閉目養神,像是在等著什麽人。


    紋理精細的黝黑拐杖,被擺放在其左手邊,像一把長劍徑直指向前方的長桌。


    這長桌上,坐著三個衣著同樣不凡,且塗抹油脂,明顯精心打理過胡須的貴族。


    他們應該同老人一樣,也在等人。


    這時正百無聊賴地閑談。


    “聽說菲利斯死了?”蓄著短須的年輕貴族擺弄著胸口的白色絲巾,隨意地問道。


    “今天下午被絞死的。”另一個蓄著山羊胡的中年貴族點點頭,“不僅舌頭被割掉,行刑的時候嘴巴還被麻布堵了起來……”


    “這麽殘忍?”


    短須的年輕貴族手上的動作一滯。


    嫌惡地將白絲巾塞回了胸前的口袋,仿佛這純白上沾染了某種惡心的血色。


    蓄著山羊胡的中年貴族,似乎對年輕貴族的反應很滿意,嘿嘿笑了兩聲,才道:“罪名是私通敵國,泄露王室機密。”


    “菲利斯?私通敵國?”年輕貴族難以置信,手上的小動作徹底停了。


    記得沒錯的話,菲利斯不是哈克索和王室最忠誠的老狗嗎?


    要私通敵國也是在新王的指示下私通,至於泄露王室機密……


    這……這怎麽可能呢?


    “哈哈哈——”中年貴族捋了捋山羊胡大笑,“你剛從瑞達尼亞回來不知道,最近幾個月阿德·卡萊在新王拉多的統治下熱鬧得很……”


    雖然稱其為新王,但中年貴族的語氣中,卻對科德溫的新主人毫無敬意。


    不過年輕的貴族顯然並不在意這一點,被中年貴族搞得心裏癢癢的他,連忙問道:


    “快說吧,拉斐爾叔父,怎麽個熱鬧法?”


    “我隻聽說拉多被……”他看了眼上首閉眼的老人,下意識放低了聲音,“被多奈托公爵拒絕了之後,找了個陶森特的騎士,當國王之手……”


    “那是另外的事了……”中年貴族拉斐爾臉色微微一變,不自然地出聲打斷,隨後也不再逗年輕貴族,直接道:


    “說是私通敵國和泄露王室機密,但實際上,我們的新王處死菲利斯,還如此折辱他,隻因為一個理由……”


    “什麽理由?”年輕貴族追問。


    “投靠多奈托公爵!”


    “啊?”年輕貴族愕然張大了嘴巴,“多奈托公爵?菲利斯那條老狗會投靠我們?”


    “當然不會,”拉斐爾捋了捋山羊胡,嘴角勾了勾,“所以……”


    “他死了。”


    “而且死得很慘很慘。”


    “他那根舌頭,就是因為死活不承認投靠多奈托公爵,才被泄憤拔下來的。”


    “還不止如此,菲利斯的妻子和女兒,也被強迫送到了粉紅巷……”


    拉斐爾頓了頓,享受地閉上了眼睛。


    “嘖嘖,不得不說菲利斯雖然長得不行,但他的妻女真的是……”


    “皮膚白嫩得仿佛最上好的羊脂,叫聲清脆婉轉又淒……”


    中年貴族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唇,似乎在回味。


    “夠了!”


    這時一直坐在多奈托公爵下手第一個位置,胡須略有花白的年長貴族突然厲喝一聲,打斷了拉斐爾。


    年輕貴族當即噤聲,端正坐好。


    中年貴族則撇了撇嘴,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多奈托公爵在,也沒有頂撞。


    “菲利斯忠誠於他的封君,守住了他的操行,和他家族的榮耀。”年長貴族的語氣鏗鏘有力,“他隻是運氣不好,選錯了他的封君。”


    “所以不要再用言語侮辱一個值得敬重的真正貴族,因為那也是在侮辱你們自己。”


    語罷。


    房間內沉默了好一會兒。


    “說的好像出力最多的人並不是你一樣……”中年貴族拉嘀咕了一句,但聲音並不小。


    “拉斐爾,你!”年長貴族猛地站了起來。


    頓時,書房內劍拔弩張。


    “好了好了,拉斐爾,吉爾,都是自己人,難得見上一麵就吵架。”坐在上首的多奈托公爵,半睜眼慢條斯理地勸道,“都坐下。”


    “是,多奈托閣下。”兩個貴族紛紛起身行禮,待老人隨意地一揮手才坐下。


    年長貴族吉爾坐下後,目視年輕貴族,認真解釋:


    “納西伯爵!”


    “菲利斯忠誠於他的封君,我也有我需要忠誠的對象,因此我問心無愧。”


    被稱為納西伯爵的年輕貴族聞言,向他尷尬的笑了笑,點點頭。


    然後。


    又是許久的沉默。


    不知道為什麽他們等的人還沒來,但卻沒有一個人——即便是地位最高的多奈托和脾氣看似最暴躁的拉斐爾——表露出絲毫不耐煩。


    沒過多久。


    年輕貴族納西撥弄著胸前的絲巾,又小聲地向中年貴族問道:


    “為什麽拉多會對菲利斯這麽殘忍?”


    “我的意思是去年八月王室的收獲節宴會時,他不是還在兜售陶森特那套榮譽、智慧、慷慨、英勇與憐憫——我被他念叨得都記住了——的傳統騎士五德嗎?”


    “這好像還不到一年吧,再怎麽仇恨菲利斯,這麽做也肯定背離了憐憫的騎士品德吧?”


    “而且那個陶森特騎士現在不還是國王之手,他就沒有阻止?”


    “人總是會變的,納西,”中年貴族拉斐爾語含深意,“何況是坐在了那個位置上的人……”


    “若是我坐上了,就肯定不會變!”年輕貴族掃了閉著眼睛的多奈托一眼,連忙打斷拉斐爾,緊張地就差宣誓了。


    不過坐在上首的老人並沒有睜眼。


    反而拉斐爾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冷靜。


    “我相信你,納西,我們都相信你……”拉斐爾輕聲安撫道,“否則我們就不會選擇你了。”


    “我說的是我們的新王,也是終將被你替代的偽王拉多。”


    “正因為他不如你,所以他才會被你替代。”


    見納西冷靜了下來,又開始盤弄他那個白絲巾,拉斐爾才接著道:


    “國王死後的三個月足以改變很多了,尤其對剛坐上王位,漸漸背棄支撐這個王國的支柱們,而舉目皆敵的拉多。”


    “所以好好躲在這裏,不要出去被他發現,他已經不是你認識的那個人了。”


    “至於那個陶森特的家庭教師……”


    拉斐爾頓了頓,瞅了眼閉上眼睛的年長貴族吉爾,道:


    “就他所擁有的而言,他已經做的很不錯了。”


    “隻可惜……”


    “他運氣不好,選錯了他的封君?”納西接道。


    “哈哈哈……”拉斐爾愣了一下,然後誇張地猛拍大腿,哈哈大笑:


    “沒錯,沒錯,迪特的運氣真是夠差的,才會選擇仇視與貴族們半分科德溫的班·阿德,選擇那個分不清自己位置,不懂隱瞞真實想法,隻知道為父複仇拉多作為效忠的對象……”


    “納西你可真聰明,活該你能代替拉多,坐上科德溫最高的那個位置!”


    被拉斐爾突然癲狂的舉動嚇到的納西,一下子抽出了白絲巾。


    尷尬地跟著幹笑了幾聲後,他又不自在地將其疊放整齊,然後悄悄將它放回去。


    可等他放好絲巾之後,拉斐爾還在笑著。


    對此不僅多奈托公爵無動於衷,就連似與拉斐爾有間隙的吉爾,也沒有睜開眼睛。


    直到……


    “咣~”


    橙黃色的傳送門驟然出現。


    狂風在室內呼嘯,將金色華貴的綢緞窗簾卷得直接飛了起來。


    不僅拉斐爾被突然劇烈的風灌了一嘴在咳嗽,其他人的頭發和胡須都因此淩亂不堪。


    不過應該是早有準備的緣故。


    書房內,書籍、紙筆、杯子等細碎的物品都被收了起來,沒有受到波及。


    待有人從傳送門走出,狂風止歇。


    包括多奈托在內的四個貴族,都立刻站了起來,迎接。


    但那來人隻是擺了擺手,麵容嚴肅地道:


    “情況有變!”


    “狼學派要遷到艾爾蘭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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