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有所不知。在嫁入黃家當姨娘之前,她曾在別家當過侍女。而這‘別家’不是他人,正是前幾日才被彈劾貶謫的聊城知府齊大人。且齊、黃兩家積怨已久,齊家原本待靜妤視如己出,所以女兒想著,妹妹可能是從哪兒知道了這彈劾的奏摺是黃大人所呈,於是才心存怨恨罷。況且——”畫扇攥緊了拳,緩緩走到元城身邊,自己終於也止不住怒意,“況且,若不是黃家無恥要挾,妹妹根本不會嫁去他們府上!”然後,她便將黃府要挾強娶、齊家無奈偷梁換柱之事細細道來,說道後頭自己也不禁哽咽了。


    說好的守望竟成空,隻留你命運多舛、獨自沉浮。靜妤,姐姐本不該丟下你才對……


    一彎殘月,螢火淒淒。夜風輕悉,涼薄人心。


    元城終是緩緩立起,繞過長桌,將淚流滿麵的女兒攬入自己懷中,語氣中也恢復了往日的柔情:“你且別難過了。這件事我會派人去好好查探的。隻是可憐了那靜妤丫頭,無論結果如何,這一輩子好壞全算是毀了。”


    懷中的女兒隻是嗚嗚咽咽。這麽些日子裏,元城還從未見過這個淡泊自在的姑娘何時竟能失控成這般。


    女兒啊,爹憐的又何嚐不是你呢?命運多舛,孤身漂泊,忍讓聰慧,痛卻不與誰說。也罷也罷,即便是調虎離山爹也認了,就當是過去的十七年中欠你們娘兒倆太多,於是這回索性還個夠罷。


    ☆、遠走(1)


    便是再不願,該來的還是會來。金鑾殿上的硃筆禦詔終於飄飄蕩蕩地抵了聊城。“聊城知府齊中致於任上行為不端,勾結疑犯,難當一城之表率。故自即日起撤其知府之職,限七日內搬離知府官衙。欽此!”


    黃家父子的笑聲幾乎傳遍了全府,尤其是黃奇甫,在府上但凡見著個人就一把攔下,必須得陪他好好樂一陣才肯撒手放人,擾得府上的家丁丫鬟們個個風聲鶴唳,一得閑了便躲在自己的小閣中,都不敢往外挪一步。


    一日,雲心在院中險些遇上奇甫,所幸她眼尖,遠遠地瞧見了那身影便趕緊收了腳步,然後繞了遠路回到姨娘房中,一邊飛快地關上門,一邊小心翼翼地輕撫胸口道:“這少爺究竟是著了什麽魔?又不是自家升官兒,有這麽高興麽?”


    “自然是有了。”靜妤拿起茶杯輕啜一口,然後又端端雅雅地放了下去,頭也不抬地繼續埋眼書頁中:“兩位大人十多年的恩怨,如今一朝了了,且是自己這方大獲全勝,對手卻一敗塗地,叫他如何不狂喜、如何不爽快呢?”


    雲心愣愣地看著靜妤,一時間,不知該如何開口,隻是呆呆地想著,自從習了字閱了書之後,姨娘果真與從前不同了。好似完完全全褪去了往昔小家碧玉的模樣,即便是終日薄妝素服,可那言辭神態中的大家閨秀風範卻日臻濃厚,簡直有幾分寵辱不驚的味道了。縱然是這回齊大人遭貶這等重大之事,她看起來卻也好像個沒事兒人一般,從不主動提起些什麽。偶爾自己說到兩句,她的回應卻仿佛在敘述別家的故事一般平淡,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可是姨娘,那齊家是你的娘家呢。就這麽不聞不問,真的好嗎?”


    “那我又能如何去聞、如何去問呢?”靜妤終抬起頭來,淡漠一笑,眸中似閃過一瞬晶亮,可很快便又黯淡了下去。


    可雲心未曾聽出這句話中的悽苦,隻當姨娘有意做些什麽,不過是心有餘而力不足。這麽想著,她便開口應道:“或許姨娘可以試著去求一下少爺或者少夫人,說不定能讓你在齊大人遷居之前再去見上一麵呢?”


    靜妤尚未開口,卻隻聽得“嘭”一聲巨響,房門便被狠狠地推開了。能這般熱血沸騰的還會有誰?門外立著的正是已瘋癲了好幾日的黃家少爺奇甫。


    瞧見少爺忽然造訪,雲心自然是忙不迭地福身請安,可奇甫卻好似毫不在意。一陣哈哈大笑後,他終是開口說道:“雲心說得不錯!今日是那齊老頭搬離府衙的日子,難道你不想去看看嗎?”話雖是順著隨侍丫頭說的,可奇甫的眼神卻直直地盯著靜妤,一刻也未曾離開過。


    靜妤不語。她隻是收回了先前曾停留在奇甫身上的目光,然後安靜地垂下頭去。


    奇甫卻滿不在乎地一屁股坐到了女子對麵的椅子上:“哈哈哈!我可真希望你能去看一看啊!能親眼目睹這囂張了一輩子的齊老頭灰頭土臉地離開,還有那齊洛生和他那俊俏小新歡的落魄模樣,定是極爽快的一件事吧!哈哈哈!今個兒大爺大發慈悲,這就允了,你趕緊收拾收拾出門去吧!”


    “我不去。”清清亮亮的語調擲地有聲,女子甚至連眼都沒曾抬一下。


    奇甫挑了挑眉,笑容有些僵硬。他原以為自己麵前這女子會哭著求他、磕頭謝他,誰料她竟如此堅決地拒絕了他的意。“喲!別這樣嘛,別一聽到那齊少爺有了新歡便不樂意去啊。上回是誰說的‘想念爹娘’?怎麽這會兒連最後一麵都不願意去見上一見了呢?”


    “最後一麵”這四個字戳得靜妤心口生疼。她輕輕抽了口氣,蹙起了纖細的柳眉,可口中蹦出的仍是那三個幹脆銳利的字眼:“我不去。”


    空氣中瀰漫著危險的味道,似有什麽將一觸即發。


    奇甫向前傾了傾身,細細凝視著女子正對著自己的側顏——細密的眉尖、微微上揚的眼角、挺拔的鼻樑、流暢無棱的下頜骨、以及潔白無瑕的麵容,分明是一副柔若無骨的可憐模樣。難不成她還敢同自己對著幹?


    “我再問你一遍,到底是去還是不去!”黃家大少爺的話語中漸漸升起了惱羞成怒的意味。


    “我不去。”


    靜妤站起身,欲離開奇甫的視線範圍。可奇甫卻也跟著站起,他一步便繞過不大的圓桌,然後一把拽過女子纖細的腕,不由分說便拖著她大步向外走去,任憑女子在他身後不停喊著“放手”,而黃家少爺隻是無動於衷。


    靜妤終究是不再掙紮了,她任由奇甫拖著拽著,也不覺疼,隻是步伐淩亂地跟著,也不知是走還是跑不多時,兩人便來到府中的馬車旁。也顧不得車夫驚恐的表情,奇甫一把將靜妤推進車裏,闔上幕簾,然後厲聲吩咐道:“去齊府!不到那兒絕不能把她放下來!聽見了沒?”


    “是!是!少爺!”車夫忙不迭地跳上車前的坐板,整了整韁繩大喝一聲“駕——”,車軲轆便悠悠晃了起來。


    “爺想讓你去你就得去!哈哈哈……”黃奇甫的狂笑聲漸漸淹沒在車輪的轉動聲中。靜妤安靜地坐在顛簸的馬車上,思緒卻一片紛亂。老爺,夫人,靜妤不是不想見你們,隻是不忍見你們痛苦傷心。靜妤沒幫上忙,心有愧疚,亦無臉麵。既然此生無緣共進退,不若斷了念想,各自遂了各自的命罷。


    還有少爺……靜妤該為你高興才是吧。


    ☆、遠走(2)


    不多時,馬車便到了齊府門外。由於正值遷居之時,於是府門外停著兩輛挺大的廂式馬車,順便占去了沿街的一半地兒。黃府的小馬車隻得在近旁的小巷中找個地兒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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