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扇明白,這又何嚐不是她安慰自己的話呢?看著妹妹已然成熟了不少的身影,她仿佛忽想起了什麽似的,快步走到小桌邊,提起筆來速速劃了幾劃,然後將紙折了幾折,輕輕放進了靜妤的掌心:“他日倘若有需要,盡管來這兒尋我。”話雖如此,可她卻自明白,這無異於自欺欺人。此去經年,誰知哪日才可一見呢?


    靜妤握緊了手心,微笑頷首。然後轉身輕盈地躍過門檻,衣袂飄飄,翩然遠去。不久,那素白的身影便被園子裏的枝丫漸漸擋了起來,穿行間若隱若現,如同一隻輕快的蝶,在不見月色的黑夜裏,生生勾住了人的眼。


    屋內女子目送著她走遠,一言未發,嘴角卻勾起了好看的弧度。她可真美啊,不是麽?


    東廂房中,少夫人青藍正懶懶地歪在塌上翻閱著一本舊書。這書她早就閱過多遍,這會兒重讀不過是打發時間,也不知到底看進去了幾分。少爺陪老爺招呼客人去了,今晚怕是不會過來了罷——便是不招呼客人,近些日子他在自己麵前出現的次數也是少得可憐。


    想起這個,青藍便冷笑起來。轉眼就成昨日黃花,這可是自己從未想過的事兒呢。可她也不見忿忿,隻是不經意地轉著眼珠兒,少爺不過是一時糊塗油蒙了心,可自己哪能任由著少爺糊塗呢?


    房門“吱呀”地響了起來。隻見侍女鶯兒快步躍入屋內,轉過身探出頭去張望了兩下,然後趕緊關上房門,似發現了什麽新鮮趣事般忙忙跑去青藍身邊,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兒便開口說道:“小姐,鶯兒方才聽說了一件事兒,覺得挺要緊的,便急著來告訴小姐了。”


    “什麽事兒?”青藍仍舊是懶懶的模樣,垂著眼簾,提不起神兒。


    “方才齊姨娘房裏的丫頭珠兒來報,說今兒個晚上齊姨娘去了那趙大人家小姐住的北客房,且還在裏頭待了挺久的呢。”


    “哦?可有這事兒?”青藍雖未起身,可眸子卻亮了起來,“她可是親眼所見?”


    “是啊,不會有錯的。珠兒說最早好像是那趙小姐先派了人來送了份便箋,之後不多時齊姨娘便起身走了,連雲心都沒帶上。過了許久也不見人回來,珠兒便借了個機會偷偷跑去了北園,隻見小廝在園外守著,她同那小廝閑扯了幾句,知道那齊姨娘確實在裏頭,便匆匆跑來報信了。”鶯兒說得頭頭是道,簡直如自己親身經歷的一般。


    沒想到這個看起來平平常常的丫頭竟會和京官趙大人家的小姐有交情,而且,“是那趙小姐先派了人來送了份便箋”——這交情怕是不淺罷。


    瞧著青藍不動聲色的樣子,一旁的鶯兒卻先急了:“小姐,我們要不要也去和那趙小姐套套近乎?總不能讓她占了先吧。”


    可青藍眼中卻不見半分急切:“這先兒怕是也隻能讓她占去了罷。”她展顏一笑,柔媚傾城,“鶯兒,替我去知會一下少爺,今夜不論多晚,青藍都等著他呢。”


    侍女將信將疑地去了。而她的小姐卻翻身下塌,打開妝奩細細地描起眉來。論樣貌,那個叫作靜妤的小丫頭怎能比得過自己呢?


    ☆、貶謫(1)


    翌日早晨,天光正盛。


    此刻,靜妤正在房中獨自一人看書習字。雲心一早便被管家叫去了,說是女眷和她們的丫頭都陪著趙小姐上街閑逛去了,於是在正廳裏談正事的大老爺們倒少了人服侍。靜妤本想讓珠兒過去,這樣便可留下雲心陪自己說說話兒,可那管家碎嘴了半日,盡說些類似“珠兒年少不更事”、“還是雲心姑娘沉穩大氣”這般言辭,靜妤又不好得罪他,隻得悻悻放走了人。然後又許了珠兒讓她隨意逛去,到最後隻留下自己一個關在房裏頭嗅墨香了。


    說起這習字,也是靜妤的突發奇想。早幾日前,她同少爺奇甫略略抱怨了幾句,說自己整日待在府內著實無趣得緊,想找些東西來寫寫畫畫。奇甫二話不說、大手一揮,便派人去書房搬了些舊書字帖、筆墨紙硯送去西廂房。靜妤幼時曾跟著宛淩認過些字,可常年不用也生疏了幾分,正好藉此良機揀些回來,一來讓自己看上去不那麽粗鄙,二來也可打發些閑暇時光。


    時光在羊毫筆尖靜靜流淌,不一會兒便正午時分。靜妤看著宣紙上那歪歪扭扭的字跡,不禁掩麵大笑起來。當年在齊府時,自己還嘲笑過少爺的字跡淩亂,這會兒再看看自己的,才知少爺也沒那麽遜色罷。


    少爺……洛生少爺……想起這個名兒,女子麵上笑顏殘存,可心卻揪著疼。好久沒有他的消息了,也不知自己離去後,齊府的一切,都還好麽?轉眼快一個月了。仿佛就這麽割了斷了,他們的世界與自己再無關聯。所謂“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便是這個意思吧。


    外頭響起了“篤篤”的敲門聲,緊接著是雲心溫和的聲氣兒:“姨娘,午膳到了。”


    “進來吧!”靜妤揉了揉麵頰,立起身來整理著桌上散亂的紙筆文墨。自己的那些字兒多半是團成一團進了紙簍,倒是成冊的舊書尚未打開來瞧過。要不下午用來看看書也好。


    雲心輕快地在桌上擺下了幾碟精緻小菜,雖瞧起來清淡,可在這般炎熱的天氣裏,也就它們才合得了脾胃。雲心從來就是個讓人省心的丫頭。靜妤仰起頭來感激一笑,卻未料到那姑娘竟緊抿著唇,愁眉緊鎖。


    “雲心,你怎麽了?可有什麽煩心事?”


    “姨娘……我……”瘦瘦長長的丫頭欲言又止,“方才雲心在正廳服侍時不巧聽到了些談話,想著同姨娘有些關係,可是不知當講不當講。”


    “同我有些關係?”靜妤先是一愣,然後左思右想了許久,覺得老爺少爺怎麽著都沒理由在趙大人麵前提起自己。沉吟半刻,又記起畫扇,可終究覺得於情於理,姐姐都不可能替自己說些什麽。“你還是照實說罷,我不會告訴少爺的。”


    雲心點了點頭,然後湊到靜妤耳邊低聲說道:“雲心聽到老爺和少爺向趙大人進言,說要撤了姨娘娘家那位齊大人的官職呢。”


    “竟有此事?”靜妤一驚,失手把筷箸跌到了桌上,敲擊到碗沿,響起了刺耳的“叮噹”聲。“你可聽真切了?”


    “當然真了。雲心還聽見少爺說齊大人‘玩忽職守’、‘與疑犯勾結’,而且那趙大人似乎很願意聽的樣子呢。”


    他們怎可如此緊咬著不放!靜妤心裏頭瞬時涼了半截,她緊緊地扶著桌子,仿佛一鬆手自己便會一頭栽倒似的。也不聞一旁丫頭幾次三番的呼喊,她就這麽麵無表情地繃身坐著,眼中盡是言不了的怒意。


    良久,她終顫顫地扶著桌緣站起,未瞧雲心一眼,便轉身欲走。可卻聽得身後丫頭的疾呼:“姨娘,你不能去啊!”


    “放心,我很快就會回來的。你不會去告訴少爺的,對吧?”靜妤神色堅定,可眼中似卻閃過一絲祈求。雲心不忍卒看,略低了低頭,再抬起時房門已大開,而姨娘早就不知去處了。她忙忙跟了出去,還未及見著靜妤身影,卻先發現了立在門背後的珠兒,似笑非笑,麵目頗有些詭異。雲心生生收住了腳步,隻得訕訕地回到屋內,背著那丫頭收拾起桌上那些幾乎未曾動過的午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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