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和夫人是遇上了未解的難題才憂心如焚,麵上也自是不會有好聲氣。”靜妤的臉上竟似出現了幾分賣著關子的俏皮,“待難題迎刃而解,一切自會回到常態,而少爺,也必定不會有事的。”


    瑾夏終是將信將疑地離去了。


    靜妤快步躲到屋簷下,捋了捋發上的水珠,雙手抱在胸前,靜靜地瞧著緩步遠去的那朵傘花,嘴角輕揚。閉上眼深吸一口氣,仿佛還能聞到尚未謝盡的茉莉花香。她從未像此刻這般安心和驕傲。那杜小姐果然是個值得疼愛的女子,孤身前來,淚目心焦,這般情深意切怎能不令人唏噓。


    少爺,你可是有福之人啊。有她相攜,便不再需要我掛心流連了罷。


    ☆、坦白(1)


    三日後,京城趙府。


    元城從案頭堆積如山的文卷中抬起頭來,放下了筆,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肩。最近的公案雖是不多,可件件棘手。就說那件私鹽案吧,派下去迄今已近兩月,可是送上來的報告卻總說“已有線索,尚未尋得要證”。光是如此也就罷了,可最新這份案卷真是令人哭笑不得:“要證遺失,但已可鎖定疑犯,隻待其露出馬腳便可獲證。”之後是一段長長公堂實錄,囉囉嗦嗦地敘述著那日究竟發生了什麽,以及憑什麽便推斷出那杜記米行必定就是罪魁禍首了。元城讀得幾乎失去耐心,贅述半日,還不是空口無憑,妄自臆斷?更好笑的是那句“疑犯杜氏常秋仍下落不明”,堂堂一城巡撫,尋個大活人已一月有餘,竟至今還杳無音訊,難道這杜公子還能人間蒸發了不成?


    “沒有一個得力的!”元城推開了麵前的案卷,暗自嘆息。若是手下的官員更能幹些,自己便不必在這些繁瑣的政務上花去如此多的時間,無暇□□不說,每日精疲力竭,還冷了家人的眼。這些年來,由於公務纏身,自己已失卻了太多與家人相持相伴的機會,待自己心有餘時,才發現身邊人早便無話可說,而孩子們都已長大,漸行漸遠。辛勞半生,卻好似孤家寡人一個,唯有偶爾憶起年輕時東奔西走的意氣歲月,才心生驕傲,暗自喜悅。


    所以,畫扇的出現讓元城著實驚喜。這個孩子猶如一陣清風,吹走了十多年來日復一日的索然無味,自己見到她,就仿佛回到了當初有素頎相伴的日子。雖然她不如素頎活潑瀟灑,可聰明靈巧完全是一脈相承,而且畢竟是自己的生身骨肉,怎麽瞧都是親切的,甚至見多了覺得那原本平常的模樣也變美了。幾日來,畫扇每天都會來到府上,聽自己聊天南海北、陳年往事,或是在自己翻閱文案時在一旁安靜地研磨端茶、閱讀寫字,又或是在閑時奏些動人的曲,安定心神、放鬆思緒。也許是未曾有關乎前程的憂慮,於是比起其他孩子,自己與畫扇的相處總是更自在些,雖說親近不夠,可卻寬心得很。


    隻是不知為何,她總是不願住到自己府上,每日定刻前來,卻也定刻就走。問過幾回,可畫扇隻有一句淡淡的“不習慣”。臨走時自己想派馬車送送,亦被她婉言相拒。她自是尊敬自己,可總覺得,這女兒似乎並沒有把自己當成父親來看待。


    也罷也罷。她能來尋自己認自己已是出乎了意料,其他的還是慢慢來罷。元城扶著桌立起,側目瞧了一眼香爐,思量著時辰差不多了,畫扇怕是快到了吧。想著想著便又踱到院裏,定定地望著那朱紅色的大門,暗自期待著它能早些被推開。


    熙熙攘攘的大街上,畫扇兀自快步走著,無暇顧及身邊的人來人往。今日常秋比平時晚出門了不少,自己雖有幾分心焦,但亦隻能暗暗坐著,怕一旦急切了便被瞧出什麽破綻。她自己也說不清,究竟為何要瞞著這一切。也許,隻怕一旦說出了自己的這重新身份,便會成為平常人眼中的異類吧。


    可是,隱瞞會比這更好嗎?不過是兩害相衡取其輕罷了。畫扇苦笑,腳步卻未曾慢下來,仍是心無旁騖地趕著時間。


    她終停在了趙府門外,然後如前幾日一般敲門入內,未遇上任何阻礙。待這小小的身影消失在朱紅色的大門背後,卻有一人從牆角緩緩轉了出來。他的衣著雖簡單樸素,可卻掩不住那麵龐俊秀、氣度英武。那人立在街的對麵,靜靜凝視著青瓦屋簷下的禦賜匾額,良久,還是垂下了那雙如晨星般明亮的眼,暗自苦笑著掉頭離開。原以為自己才是千麵郎君,卻未曾料到,這姑娘的城府竟遠遠在自己的想像之外。


    府內,元城和畫扇相談正歡。


    “說起這茶,還是江南西子湖畔的龍井最佳,香氣馥鬱,滋味甘醇。”元城端起茶杯,輕嗅片刻,那沁人的茶香便充滿了鼻腔,令人神清氣爽,“早年四處遊歷時我曾去過江南,那可真是個值得回味的好地方。風光旖旎,細雨濛濛,吳儂軟語,在那兒待久了,心都酥了。那時我還特意帶了些茶回來,你娘那兒應該也留了一些吧。”


    畫扇點頭:“是啊。小時候隻有家中待客時,淩姨才捨得拿出這茶來。每次聞到那茶香,我們便會圍著淩姨要茶喝,可她隻願意給我們一小杯,還老嘮叨著這茶有多麽多麽珍貴。雖是多年的陳茶了,可飲起來依舊覺得清甜可口,連苦都苦得心滿意足。”


    “原來那龍井你們竟留了這麽久。哈哈哈!”元城笑意爽朗,然後輕抿了一口清澈透綠的茶水,雙眼微閉,甚是自得。


    “是啊,在我們那樣的小城裏,茶算是一件珍貴的罕物吧。倒不是說它值多少兩銀子,隻是人們見得少故覺得稀罕罷了,便是大戶人家也未見得能喝到幾次呢。”畫扇端起幾案上的小瓷杯,卻不急著掀起杯蓋,隻是抱在手中暗暗暖著,許久才湊近了聞上一聞,那小心翼翼的勁兒頗似小孩子好不容易得了顆心愛的糖果卻不捨得吃掉的模樣。


    見到女兒這般神態,元城禁不住心生憐意。這孩子自小必是受了不少苦,若是能留在自己身邊讓她安逸幾日,未來再安排一門好親事保其後半生幸福,自己也可略略減去幾分愧疚,且告慰她娘親的在天之靈。隻是,這丫頭眼下雖看起來是溫溫柔柔,可那倔強的脾氣半分不輸素頎。隻怕自己想盡父親的心,可女兒卻不領情。


    溫和的日光在廳堂中四散,似彌補著兩人沉默間短短長長的空白。


    半刻後,元城忽想起什麽,便又開口問道:“畫扇,前幾日好像聽你說起,你可是從聊城來?”


    畫扇點頭未語,隻是安靜地品著茶香。


    “那你可知道杜記米行?”


    “杜記在聊城頗有名聲,安能不知?”畫扇麵上微笑,可私心有些疑惑,怎麽父親平白無故想起來問這個了?


    “那……你可認識他家的大少爺杜常秋啊?”元城本也沒想得到什麽有用的信息,隻是隨口一問,便是死馬當活馬醫吧。


    當聽到“他家的大少爺”這幾個字時,畫扇已自顧搖起頭來,可緊跟其後的“杜常秋”三字卻如霹靂般擊中了她的神思——搖頭的動作雖未停下,可女子的腦海卻在剎那間一團淩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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