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間房中,常秋正倚著窗輕撫一隻白鴿的羽毛,而小離則在一旁安靜地研著墨。


    手邊的書桌上多了一封書信,業已拆封,卻還放得平整。信中簡單講述了一些家中和米行的日常情況,粗略提及了知府查案的過程,末了還少不了瑾夏慣常的調笑。看似波瀾不驚,與平日裏沒什麽兩樣。


    可常秋的麵上一絲笑意也沒有。


    來者不善。即便這次調查沒能得到任何結果,但誰就能保證這不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殺招?


    “按兵不動。”隻潦繚幾筆,常秋便捲起信紙,重又縛上了白鴿的腳。然後自言自語著:“我們該快點兒了。”


    “少爺說是要快點兒進京?”常秋說得雖是含糊,小離仍依稀聽到了幾個字眼,“難道我們要丟下那姑娘不成?而且少爺的傷勢也需休養啊。”


    那姑娘……想起畫扇,常秋的心思略略有些抽搐。他甚至已經辨不清自己的初衷,究竟是因為畫扇才起了進京的意,還是聽了黃奇甫言語中的暗示想有所行動才決定的入京。不過無論如何,此刻對手已經出招,棋下到此處,斷沒有回頭的理了。


    隻是對於畫扇,原本是一時好奇,想一探其不拘一格的內心,可歷經這幾日路途,愈相處愈覺得平凡,愈平凡愈踏實心安,愈心安愈沉迷愈不忍放下不忍離開。隻願將這書生形象一直演下去,就這般攜手前行,在天地間隨遇而安。


    “常秋哥哥,讓我們拋開那些家族怨仇,就這麽兩廂攜手至白首,去遠方過平凡的日子好不好?”一個稚嫩卻溫柔的聲音又一次從記憶深處飄了出來。


    若是此刻你再問我一回,我定然會應:“好!”


    隻可惜,我的年少輕狂辜負了你的翹首而待。


    ☆、廟會(1)


    五月初一,杜府正廳。


    守門的小廝遞上了名帖:“小姐,這是齊知府家公子派人送來的,要收下嗎?”


    齊洛生?瑾夏有些不解。上次明明與他說過杜老爺這個時辰都不會在府,他怎麽就執迷不悟?可接過名帖,翻開一看,她便明白了幾分——上頭清清楚楚寫著“杜瑾夏小姐親啟”。原是約見自己的,這齊公子還真是出人意料啊。


    顧不上廳堂上小廝的相視茫然,瑾夏拿著名帖歡快地轉入後廳。終於待到這一日,淺筆多情弄潮兒。雖不知這一場相約究竟是由何而起,可聰明的瑾夏卻真真切切地猜中了洛生的意。


    齊洛生來訪的目的很簡單。五月初五端陽節,城內有一年一度的廟會,於是便相邀瑾夏一同前去。


    “端陽廟會可是聊城一大盛事呢。”瑾夏綻著燦爛的笑容毫不遲疑地應了下來。


    洛生幾乎是喜出望外。料想中若是別家姑娘必會扭捏糾結一番,再加上爹娘倘若看著不如意,必會在背後閑言碎語橫刀阻攔,結果多半是猶抱琵琶的婉轉相拒。可洛生也不知自己怎麽就會有這份膽氣,這麽直白地便送去名帖、說出邀約,甚至都不曾想過若被拒絕,該拿出怎樣的說辭擺出怎樣的表情,而今後又將怎樣麵對杜府這樁公案。


    好在瑾夏是與眾不同的。於是這場冒險,洛生輕易便賭贏了。


    端陽節。街上人潮湧動,鑼鼓喧天。各種異域的服飾風情,表演把戲,讓小城中的人們目不暇接,爭相領略。


    洛生已想到自己定會奔走得很累,可卻未曾料到是如此之累。瑾夏像條遊魚,在人群中穿梭得歡快,隻消一轉眼,便會遊出洛生的視線。幾番跟丟了人又東奔西走好不容易尋回之後,洛生總算是學了乖,不看別的隻顧盯著瑾夏髮髻上的那支桃紅簪子——這可是自己才買下給瑾夏插上的。粉玉配佳人,桃紅襯心聲。


    “你瞧,這個好生精緻!”瑾夏朝洛生舞著一個彩繪的白臉麵具,色調筆觸皆勾畫得栩栩如生,“不若送給你吧。”


    洛生哭笑不得:“這可是曹操啊,白麵奸臣,挾天子令諸侯。我才不要。”


    “哈哈,也是。曹操一代梟雄,諒你也沒有這份膽識。”瑾夏轉身又拿起一個紅臉麵具,“這關公配你倒是更加合適呢。”


    “就是,瞧這關武聖英氣十足,又是忠義之士,襯本公子是再合適不過了。”洛生接過麵具細細端詳,這眉眼勾勒得剛勁有力,神色堅毅果敢,真是令人熱血澎湃。想著便高興地咧開嘴來,一抬頭卻瞧見瑾夏戲謔的歡笑。


    方才她說了什麽?沒有膽識?然後自己還歡快地應上了?洛生的笑容瞬間僵住,然後又低頭看了看手裏的麵具,再一抬頭,那魚兒早已愉悅地遊走,不知所蹤了。


    無論如何,這仍是一件禮物不是?早便知曉這個女子的調皮,何需在意。洛生拿著麵具細細把玩著,不知不覺又揚起了嘴角。不過為何送我個麵具呢?


    “小姐,這會兒離午時還遠著呢,赴個家宴用得著這麽早嗎?”轎外的鶯兒在擁擠的人群中被衝撞得七扭八歪,對於青藍此刻出門的決定,頗有幾分微詞。


    “難道你不願趁著這日來逛逛廟會?”轎子雖是顛得很,可青藍卻毫不在意。


    “原是這個意思呀。”鶯兒立時展開了笑顏,“那小姐,咱們該從何處逛起呢?”


    “擇處不如撞處,就是這兒吧。”言罷轎落,鶯兒打起簾來,青藍緩步走出,踏入人群中。嬌艷的麵貌,頎長的身形,素色卻精緻的長裙,一時引來無數路人側目,四周零亂地傳來“這是誰家的佳人”、“姑娘好生相貌”、“嘖嘖嘖”的讚嘆。


    鶯兒在一旁捂嘴偷笑:“小姐這是故意的吧。”


    “這回還真不曾是呢。”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這兒離酒家不遠,隨意走走便是。”


    前頭這是怎麽了?圍著這麽多人必是有熱鬧瞧吧。瑾夏在厚厚的人牆中擠著擠著,好容易擠了進去,一抬眼瞧見的卻是那熟悉的窈窕身姿。


    “青藍姐姐!”


    “那不是杜家的瑾夏小姐麽?”倒是鶯兒眼尖,一轉頭便看見了這清亮的呼喊從何而來。


    青藍順著鶯兒的目光一路望著,終是看見了人群中那個鮮亮的小小身影。接著便快步走去,伸手拉出了這個滿是歡顏的姑娘。“瑾夏,好久不見。”


    “是啊,自姐姐入了黃府就再也不曾見過了。”瑾夏隨手拍著身上的塵,然後仰頭眨起那閃亮的眼,“這些日子姐姐可好?那黃少爺沒有欺負姐姐吧?”


    “當然不會。”青藍撫了撫瑾夏的髮髻,指尖輕輕掠過那支桃紅玉簪,“你今日竟是一人前來?伯父怎會放心你獨自在外?”


    “不是不是,還有一人呢。”說著瑾夏的目光在漸漸散去的人群裏來迴轉了幾圈,“不過是這會兒走散了,一會兒他就會找過來的。”


    “既是如此,我便放心了。”青藍笑得暖人,“自己小心。”


    “姐姐也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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