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昂掩著口鼻說:“誰會信?我信,王上也不會信,若是此前還好,現在一定會當我是胡言亂語。”


    衛秧沉默了,他很不願意這樣說,但他不得不承認道:“我們入套了,從一開始我們就掉入了別人圈套,為人利用而不自知。”


    衛秧說的很平淡,但是他知道自己心裏有多憤怒惱火,他自詡天下第一聰明人,可卻叫那人給當成棋子一樣的戲耍,甚至於他都不知那人是誰,而那人想來也不知他是誰。


    這是一場雙方都隱藏在黑暗中的角逐,很危險,也很讓他期待,期待最終會鹿死誰手。


    公子昂說:“那人是田需?”


    衛秧說:“你我失勢,得益最大的固然是他。”衛秧略做停頓,忽又笑了,道:“不過他沒有這腦子,也耍不出這麽詭詐的手段。”


    公子昂問:“那到底是不是齊人所為?”


    衛秧說:“不知”


    公子昂說:“那到底查不查下去?”


    衛秧笑道:“自然,這功自然是要立的。”


    既然已經惹得魏王不快,那他就更非查不可,隻有查明此事,才能重獲魏王重用,這是唯一的一條路。


    衛秧笑了,看著公子昂,又道:”而除了我,魏國不會再有第二人能查明真相。”


    公子昂看著他,怔了怔,然後頗為譏諷的笑說:“我看魏國沒有比你更自信的人了。”


    宋國


    魏姝睡了一夜,起來之後手竟然好了,不疼了,不腫了,隻是微微的發紅。


    她起來梳洗好,推門就見一輛馬車停在院外,樂野忙進忙出的收拾著。


    魏姝將他攔下,問:“這是作甚?”


    樂野說:“你快些收拾,馬上便離開這裏?”


    太突然了,魏姝說:“去哪裏?”她怕又回到那個地宮裏,身心都緊張了起來。


    樂野催促著道:“魏國,大梁,走城門,你快些收拾。”


    魏姝哦了一聲。


    過了半響,馬車轆轆的行駛了,魏姝和趙靈坐在馬車裏,這下可是好了,趙靈在她對麵,她背書就是想偷懶都沒得偷。


    不過趙靈沒看她,閉目休息,臉色是一貫的虛弱蒼白。


    魏姝背一會兒,走一會兒神,非常的不認真。


    魏姝不知道趙靈謀劃什麽,不知道他會魏國做什麽,甚至於到現在她都不知道趙靈是什麽人。


    她隻知道趙靈恨魏國,知道他以前是某一諸侯國的公子,知道他被人陷害臏了雙足,除此之外,她再就什麽也不知道了。


    趙靈在看著竹簡,也知道魏姝在盯著他看,平淡的道:“你想說什麽便說。”


    魏姝跪在軟墊上,問:“我問什麽你都會回答我?”


    趙靈將竹簡放下,道:“那要看你問什麽?”


    魏姝問:“你去魏國做什麽?”


    趙靈說:“將你獻給魏王”略做停頓,又說:“將田需推至魏相”


    魏姝是了解一些魏國國政的,道:“可是公叔老丞相門下有公子昂,公子昂又是魏王的胞弟,就算田需是客卿,跟在魏王身邊十年之久,也不見得就會比胞弟還親。”


    趙靈看著她,那眼神很複雜,很遙遠陌生,魏姝讀不懂,也看不懂,所以她沒有說話。


    過了許久,趙靈說:“每個人都有過去,都有不可碰觸的記憶,或許可怕,或許羞恥,這些是最可怕的夢魘,也是最隱晦的傷疤,絕不許任何人觸碰,也絕不準任何人揭開,魏王更是如此。”


    魏姝問:“魏王的夢魘是什麽?”


    趙靈說:“魏緩”


    魏緩?魏姝兀自沉吟了許久。


    趙靈說:“他是當今魏王的兄長。”


    魏姝道:“我怎麽沒聽過宗室中有這麽一個公子?”


    趙靈平淡的說:“因為他死時,你尚是個稚子。”


    那是七年前,太久了,那時他不過也才是個十八歲的少年,更何況魏姝呢。


    魏姝問:“魏王為什麽怕他?”


    趙靈說:“因為他是前魏武侯的嫡長子,是魏國的真正的國儲。”


    魏姝心跳了一下,突然的就明白了,她說:“魏王殺了公子緩,奪了國君之位!”


    趙靈依舊是很冷靜,很平淡的,他說:“當年公子緩攜妻妾子女質趙,魏武侯病重之時,傳位於公子緩,然魏王得知,密不發喪,先派死士暗殺公子緩一家於趙,再修改詔令,為魏國國君。”


    魏姝沒有說話,很沉默,麵色也很不好,眼睛紅的充血,她想起了父親,母親,也是這樣被死士暗殺的。


    趙靈說:“十年前暗殺公子緩,十年後暗殺上大夫魏時,很像,能暗殺國儲,自然也能暗殺重臣。”


    魏姝手攥的緊緊的,她覺得自己的心疼的好似在滴血。


    趙靈依舊是很平淡的說:“然而暗殺公子緩的事情,知道的人不多,大多都被殺之滅口,留下的人也諱莫如深,隻字不提,就連公子昂也是不知此事的。”


    魏姝咬牙說:“這事魏王絕不會允許任何人再次揭開,即便是身為胞弟的公子昂。”


    趙靈笑了笑,不置可否,轉而說:“你此前讓我幫你查的當晚斷臂之人已經查清了。”


    魏姝身子一頓,整個人都變得冰冷了。


    斷臂,獒狗,山林,長玹的死,她覺得整個人都要崩潰了,那種深入骨髓的恨和痛再次被喚醒了,她沒有說話,眼睛卻紅的滴血。


    趙靈說:“那斷臂死士是公子昂的人,有意思的是他不止是要殺你,還是殺魏家滿門的兇手。”


    魏姝問:“那斷臂死士如今在大梁?”


    趙靈說:“他已經死了,當晚便失血而死。”


    他是被長玹殺的,他的胳膊是被長玹砍掉的,魏姝一想起長玹,心裏就非常難受,像是要被撕碎一樣。


    她說:“此事一定沒那麽簡單,一定與公子昂有關。”


    趙靈說:“動用死士是公子昂的主意,魏王用了,現在卻越想越後悔了,越想越擔憂了,因為這讓他想起了公子緩,他怕了,怕那些為人不齒的過去被再度翻出來。”


    魏姝說:“所以公子昂已經在無形之中觸了魏王的忌諱。”


    趙靈笑了,道:“隻是觸的還不夠深,不夠痛。”


    魏姝看著他,遲遲沒有說話,沉默了許久,然後合袖伏地,稽首長拜,說:“以前我不信先生能助我報仇,但此刻,我信了,我信先生,並把性命託付給先生,隻要能為魏家雪仇,縱使碎骨焚身,姝亦死而無憾。”


    趙靈看著她稽首的身子,看著,他便再度想起了那個故人,想起了那時她稽首長拜求他為她報仇的樣子,堅決,執著,她把性命託付給了他。


    結果呢?她賭錯了,他敗了。


    敗得一塌糊塗,敗得國滅家亡,也害死了所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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