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姝擺弄著盛著香膏的小木奩問:“你叫什麽名字?”


    “奴婢燕宛,公子特意吩咐奴婢照顧姑娘。”燕宛說著,照顧是假,實則是為了防羋氏,嬴渠自小在宮中長大,勾心鬥角的事也有所耳聞,他心思很敏銳,一葉知秋,能想到的幾乎都替魏姝做了。


    燕宛的手很巧,幾下便將魏姝的頭髮盤好,束成兩個羊角似的小髮髻,再用好看的紅色絹帛係好,額前分了兩半薄劉海。魏姝生的一雙勾人的鳳眸,帶著幾分狐媚氣,目光瀲灩,唇紅似蘿花,這也是嬴虔不喜歡她的願意,狐媚的女子總是被認為禍水,況且她年紀輕,日後長大了指不定是什麽妖孽。


    燕宛給她分了劉海兒,又換了兩個小羊角髮髻,少了狐媚氣,多了孩童的天真感,雖然有些傻兮兮的,卻更討喜了。


    燕宛服侍魏姝用了點烙餅和炙肉,魏姝對秦人這種粗獷的吃食沒什麽興致,不過今日的炙肉和烙餅都格外的香嫩,烙餅上又抹了香濃的肉醢,別有一番味道,她食指大動的多用了些,將炙肉吃了幹淨,又咕嚕咕嚕的喝了一碗熱漿湯。


    燕宛在一旁恭敬的侯著,等她用完,遞上碗清水淨口,躬腰問:“姑娘可出去走走?”


    外麵的太陽出來了,積雪化了些,就連鳥鳴都顯得更加清脆了,不是因為要到初春了,隻是恰好今天天氣特別好,若是這就到了初春那就糟糕了,因為春季秦國不能開戰,若是戰了,就沒人耕種了,春戰秋守,這樣秦國會被戰事給拖垮的。


    離初春還有好陣子,這麽好的天氣不出去就荒廢了,魏姝隨即撐著矮案起身,髮髻上的紅色綢帶也跟著飄動,整個人顯得很明媚瀲灩,她心情很好的笑說:“那就出去走走,我還不知這秦宮是什麽樣子。”恰好嬴虔也隨軍出發了,她不用擔心碰到他。


    燕宛取了件貉子披風給她蓋上,說:“好”


    燕宛同魏姝走著,魏姝心想,其實這秦宮也算不得簡陋,隻是沒有魏宮那麽奢華而已,就拿宮殿說,魏國恨不得石階都是白玉的,瓦頂都用琉璃鋪,朱紅的牆壁刷了一層又一層,再從楚國拉來楠木,經能工巧匠精細雕琢成矮案床榻,擺的是鑲華石的乳白象牙器,用的是犀牛角打磨成的兕觥,魏王披的是整片白狐皮,熠熠生輝,珠光寶氣,所嗅的必漂浮著椒蘭脂香,而在秦國,公子能用的不過是幾樣玉器,披的不過是戎西再常見不過的貉子皮,珠寶,她沒見過,公子穿的多是細布絺衣,至於吃食更不能同語,至於宮殿,多以黑石為主,似戎狄般。


    魏姝走著,突然颳起了風,席捲而來,將她髮髻上的絹帛吹跑了,她上前去撿,手剛觸到髮帶,又是一陣疾風,髮帶又輕飄飄的被捲走了,像是故意捉弄她一樣。


    燕宛見她追著那絹帛到一片小林子裏,連忙攆上她說:“姑娘別撿了。”


    魏姝不是非揪著那髮帶不放,她就是覺得有意思,像是跟風比賽一般,她一手捏了起來,臉上揚著笑,正要同燕宛炫耀,卻聽一個女人的聲音響起。


    魏姝躲一塊石壁後向燕宛比了個噤聲的手勢,燕宛立刻瞭然了,輕步的過來,腳下一點聲也沒有。


    魏姝看向說話的那女人,她一身紅黑交疊的蟠螭紋錦帛深衣,鬒髮如雲,頭帶金簪,象揥為飾,耳墜赤色玉瑱,膚如凝脂。


    羋氏並未注意到身後石牆外有人,身形迤迤,她的細手摸上自己的耳瑱,問:“安排下去的事如何?”


    一旁服侍的寺人答:“已經按夫人吩咐下去了,不會讓他活著回來。”


    “善”羋氏麵上一笑,很美,卻讓人不寒而慄,她說:“若要怪,便怪自己是個年幼的嫡長子。”怪不得她自私,這天下沒有人不為自己著想,她做了太多的壞事,現在已經回不了頭,如果可以再重新來一次,她覺得自己還是會這麽選擇,況且沒有這種如果。


    她不能看著嬴渠成為秦公,他一定會報復她的,她會死的,會被他殺了,會死的很慘。那個嬴渠溫和的笑容,總是讓她覺得毛骨悚然,她怕嬴渠,這種畏懼隨著他的長大與日俱增,她覺得離那天不遠了,所以迫不及待的要先動手。她有時從夢裏驚醒,夢見自己渾身是血,夢見自己悽厲的慘叫,這夢給她的感覺很真實,所以她每到了晚上都很怕,時而醒來,身子抖的像是瑟瑟羔羊。


    魏姝一動也不敢動,站的小腿肚子發酸,她清楚的知道自己聽到了什麽,他們秦人之間的陰謀爭奪和她沒什麽關係,可她還是不由得害怕,她怕會發出聲音,讓羋氏發現她在偷聽,她怕死,怕被滅口,說到底她最擔心的還是自己的性命。


    她的雙手交疊,拚命的捂住自己的嘴,眼睛大睜,屏住呼吸,直到羋氏的身影走遠,她才敢喘息。


    她偷聽到了一個驚天的秘密,燕宛也一樣。


    魏姝拉著燕宛一路小跑回了屋子,燕宛早就嚇的失了魂,當婢女的最怕聽到不該聽的話,不然死都不知為何。


    兩人的臉色都不好,一個是嚇的失神,一個是心中暗自思忖。


    沉默了片刻,魏姝問:“剛才那人是誰的母親?”


    燕宛臉色慘白說:“長公子的母親羋氏。”


    嬴虔的,原來是長公子的母親,難怪,魏姝見那人衣著就猜到了些,又問:“嬴虔不是嫡長子?”


    燕宛沒了主意,魏姝問什麽,她答什麽,說:“不是,嫡長子是公子渠。”


    魏姝確認了心裏的猜想,她料到了,卻還是忍不住心裏驟然一緊,羋氏要殺嬴渠,這個念頭捶打著她,她再次陷入了沉默。


    不能讓嬴渠死了,嬴渠是她得以在秦宮存活的根本,唇亡齒寒,他死了,那她也完了,他們是一條船上的。


    她發現自己是真的自私,救嬴渠的理由有很多,偏偏她第一個想的竟還是自己。


    她轉頭對嚇得哆嗦的燕宛說:“有沒有辦法出宮?”


    燕宛身子一僵,嘴巴微張,搖了搖頭。


    魏姝想也是,秦宮不是她想進想出的地方,她急的像熱鍋上的螞蟻,卻聽燕宛磕磕絆絆的又說:“或許有,今天宋地的富賈恰好送一批貨到宮中府庫。”


    魏姝眼眸一閃,扯著她的衣袖問:“什麽時辰離開?”


    燕宛搖頭說:“不清楚”


    魏姝不做猶豫,說:“我現在就去。”


    範亮是有名的富商範黎之後,家中世代經商,到他這輩,是以走買各國貨物為主,說是走賣貨物,實則是探聽各國情報,比如著秦魏開戰,他就旁敲側擊的向兩國兜售鐵器戰馬,走運糧草物資?


    此次來秦國,他帶著自己年僅十四歲的兒子範傲,這個範傲雖然年紀輕,卻已經是一方翹楚,他性子豪爽,自小隨墨家矩子田襄子周遊列國,結交各方義士,上至諸侯公子,下至草寇流民,都有其刎頸之交。


    範傲隨父親在秦宮中走著,他不是第一次來秦宮,上次來還是兩年前,他總覺得有所不同,這秦宮荒涼了許多,就連排查也不嚴,他看著正在卸貨物的寺人,轉頭問範亮說:“父親,這秦宮守衛怎麽懈怠至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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