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摯一邊駕馬一邊朗聲笑道:“幾裏遠外,姑娘看不見的。”


    魏姝不死心,又向外探了探,沒見唱歌的人,倒是見到不遠處的高大城門,黑色的城垣連綿而去,在白雪的覆蓋下宛若一條盤踞著的漆黑巨龍。


    “前麵是哪?”魏姝怕杜摯聽不見,吼著聲問道。


    杜摯同樣扯著嗓子,高聲有力的回應她:“秦國都城,鹹陽!”


    話落,馬鞭一抽,轀車已經飛馳而入鹹陽城內。


    魏姝探著身子探累了,一屁股坐回到了轀車內,嘴角輕揚著一抹笑意,就單看著城門,秦國的鹹陽也沒比大梁差,甚至比魏國的都城安邑還要宏偉,她覺得還不錯,至少比她想的好。


    可下一刻,她卻傻了眼,窮秦窮秦的真不白叫,通往國府的大路兩側稀疏無人,偶有幾家酒肆也是破落的樣子,比起大梁鱗次櫛比的商社,這裏簡直冷清到驚人。


    這哪是國都,哪裏會有這麽破的國都!


    “姑娘,請下車吧。”杜摯掀開門簾道。


    魏姝一驚,不解驚聲道:“這才剛進鹹陽城!”


    杜摯道:“鹹陽城內禁馬,姑娘還請隨我步行。”


    步行!魏姝腦子轟然,不知是怎麽一回事,懵懵懂懂的跟著杜摯向宮中走去,長玹則跟在她的身後。


    “秦國禁馬車?”魏姝忍不住問。


    杜摯道:“秦國連年征戰,君上下令,但凡馬匹全部軍用,秦國上下不得騎馬,哪怕是秦公子都不行。”


    魏姝心裏有些不是滋味,口不擇言道:“可那馬車是我們魏國的!”


    杜摯腳下一頓,魏姝也停了下來,魏國和秦國那是世代血仇,她來到秦國,名義是受邀,實則是為質。


    杜摯看著她,麵色陡然變的陰沉,冷聲道:“姑娘,等入了秦宮,有些話不能再說。”


    杜摯不同於此前,整個人像是變了一副麵孔,他這是為她好,但魏姝不覺,他見他這幅樣子,頓時有些畏懼,她本年歲不大,孤身赴秦,沒想這鹹陽的風土人情,城郭百姓都與魏國迥異。


    在魏國尚有白氏替她撐腰,而如今隻剩她一人,像是被丟棄到秦國的廢子,任人擺布。


    杜摯在前帶路,過路的秦人衣著襤褸,麵色黝黑,眼眸兇惡,就連不遠處那高大的宮牆也是黑漆漆,由一塊塊大石頭砌成,高聳冰冷的令人壓抑,但凡是她眼見的都是又黑又破的。


    魏姝越走越慢,她握了握長玹的手,她想通過這個沉默的少年,找到一絲安穩,少年的手指骨結分明,卻是冷冰冰的沒有什麽溫度,就像他的人一樣。


    第5章 五


    看著不遠處的秦宮,魏姝不禁緊緊攥住少年的手。


    巍峨的宮殿通體是漆黑的,沒有皎皎的白玉階,順延而上的是黑漆漆的石階,高大的牆壁堅硬冰冷,兵卒身上穿的是如鱗片般的鎧甲,手中的斧鉞閃著凜凜寒光。


    他們站著,眼裏沒有煥炳的神采,像是打鑿出來的一個個毫無生機的鐵人。


    魏姝就這麽同著杜摯進了政事殿,她沒見到什麽侍女,寺人也不多,走過昏暗的宮廊,隻覺得比外麵還要陰冷死寂。


    政事殿裏老秦公坐在書案旁,竹簡堆如山高,半拄著身子執著狼毫筆,他知道殿內進了人,遂將筆置於一旁,眯眼打量著,不曾開口已帶著迫人的殺伐之威,目光如刃,更似一匹桀驁兇惡的狼。


    杜摯合袖,躬身行過一禮,道:“君上,魏女已帶入秦。”


    嬴師隰目光落在她的身上,眼裏倒是沒了殺伐之氣,卻仍叫她心聲怯懦之感,更是不敢相信,眼前這個身披黑貉子大麾,著一身深葛布厚衣的精瘦男人就是秦國國君。


    嬴師隰看著眼前不過十多歲的小女孩,魏時的女兒,生的倒是顏如玉,樣子有些怯懦,可著這怯懦下好似還有些特別,雖是一副被捧在手心裏長大的樣子,卻不同那些尋常的公侯之女,魏時將她送來,心裏指不定多心疼,嬴師隰想此,不禁笑了笑,揮手召一旁的老寺人道:“通仲,將她帶去安置。”


    魏姝便跟著那寺人到了後宮,沒有半點華麗可言,長廊是木頭的,塗著一層桐漆,沒有水橋,一色的黛色瓦房和厚重的大黑石牆,有些壓抑,這一堵堵的石牆就像是卡在她心窩裏一樣,將她死死的囚在這裏。


    石頭壘的地上落了厚厚的一層雪,被踩了實,硬邦邦的,魏姝一走在上麵,小鹿皮葛履就開始打滑,眼見的臉要挨地,心都被揪了起來,啊了一聲,嚇得皺巴了臉。


    她卻沒真的摔倒,脖子一緊,長玹提著她的後衣襟,毫不費力的將她不大的身子給拽了回來。


    魏姝站在地上,緩了緩碰碰直跳的心,她長舒一口氣,轉頭咧著嘴笑,唇紅齒白,眉目盼盼,臉頰好似撲了胭脂,紅撲撲的像個半熟的小果子,她很少這麽傻乎乎的笑著,有著一肚子的好話想要謝他,可他隻是淡淡的掃了她一眼,她看著他那副冷冰冰的樣子,看著他那淡漠的碧色眸子,她這笑就僵了,心裏那股熱乎乎的暖流也涼了下來。


    這景象就像是她兒時去找父親撒嬌,卻見到魏時一臉寵溺的哄著魏孌。


    所以她收了笑,這笑有的時候會讓她覺得自己像個祈求垂憐的傻子,她以前也不是這樣,自從有了那個魏孌,她就變成了這幅性子,她的心裏其實是熱的軟的,然而隻要別人對她有一點的冷淡,她就會將自己裹成繭,感謝的話也沒說出口。


    或者他根本不在意她對他是否感激,他隻是照顧她,盡一個奴隸的本分,魏姝想著,便繼續同著通伯走著,神情也是淡淡的,冷冷的。


    魏姝名義上是秦公請來的客,事實上卻是個寄人籬下的質子,分的住處也偏僻,周圍連點人氣都沒有。


    通仲推開門,笑道:“姑娘以後就住在這裏,君上那裏還有吩咐。”


    通仲離開後,魏姝將這屋子的四處都打量了遍,一方矮案,一張床榻,一盞發黑的長檠青銅燈,碳火盆倒是有,隻是燃的弱,剛有一點火星子,她這麽忽閃的走兩下,就滅的差不多了,比起外麵的苦寒,這屋子冷的發陰,嗖嗖的細風像是刀子,割著脊梁骨。


    魏姝見長玹仍是站在屋外,消瘦的身子隻著一層單薄的衣物,心又開始沒出息的軟了,秦國比魏國冷不少,他的手腕凍得通紅。


    “你進……在外麵守著吧。”她本是想讓他進來,話道嘴邊就改了口,她才不想費力不討好,對著哪張冷淡的臉,將自己弄得一副低三下氣的樣子,她才是主子,是尊貴的公室女。


    魏姝順勢關上了門,老舊腐朽的木頭髮出吱呀的聲響,就這麽薄薄的一片門板,魏姝生怕一個寸勁將這門給卸了,更是以為關上門就能暖和一些,沒想風沒弱多少,倒是更加陰冷了。


    她在房裏裹著被,牙齒篩糠一樣發抖,黑著小臉,這被褥帶著潮氣,蓋不蓋都一樣,呼嘯的風卷著如鹽的細雪,從窗子縫裏鑽進來。


    魏姝裹著被,覺得自己就是凍死在這裏都不會有人管,心裏冷,身子也冷,抖著抖著就這麽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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