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確實有那樣的景況存在過,可是好模糊,像一場夢中的夢中夢,她不肯定哪個是虛、哪個是實,思考了很久,也沒有答案,索性不想了。


    「沒有人能取代你,即便同一具身軀,魂魄不同,就不是你。」他又說。


    「這我知道呀,可是,師尊,你與海雁是同一魂魄,你們卻很不同,海雁他待我很好……」


    「我待你不好嗎?」


    「也很好呀,可是又不太一樣……」她想了最簡單的分辨法「你像爹。」


    這一句,讓梅無盡一臉委屈,有冤無處申,八月熱天也白雪飄飄,姓竇的有他冤嗎?!


    「我像你爹?」


    「呀,你說你年紀當我十代爺爺也沒問題……」所以還是該說他像祖爺爺爺爺爺爺……


    「我與你成過親了!」


    「我是跟海雁成親,不是你。」她糾正。


    「梅海雁就是我!他是我一世人間經歷!」聽她軟軟說「海雁」,梅無盡打翻的何止醋缸,簡直是巨大醋海了!


    她又麵露困惑,好似被他弄糊塗,想張嘴說「可是」,卻不知「可是」後頭,該接些什麽……


    腦子裏,好像隱約記得,他不喜歡她提那一世,甚至希望她遺忘呀……


    她唇瓣動了動,又閉起,再動了動一一話,仍是半句未吐。


    粉唇遲疑的抿蠕,在梅無盡眼中,變成最可愛引誘,他順從內心渴望,將其吻入口中。


    剛吃過三串糖葫蘆酸甜的嘴,被他嚐個徹底,灼燙氣息拂麵而來,讓她雙腮辣紅,腦門轟地巨響,炸碎她所有思考能力。


    她想掙紮,無關害怕,單純覺得這樣不對,可手腳全不聽使喚,木楞地垂擱腿側,沉重似鉛,無法抬起,脊卻是發軟的,若非他大掌托扶,她根本挺不直身,隻能任他親膩侵略。


    隨她臉頰越火紅,長街兩側的懸燈燒得越旺,紙糊的燈耐不住燙,逐個焚燃殆盡。


    她的夢境,由她作主,偏偏她被這吻親得迷迷濛蒙,熱鬧燈街虛景,瞬間崩塌,兩人又重新回到全黑的寂靜中。


    吻尚未停止,他緊捧她臉頰,牢牢固定,不容她躲,不許她逃,持續深探,加深濡沫之勢,他吸吮夾帶糖香的唇,勾卷沾染山梨酸味的舌,逐寸嚐入口中,漸響的接吻聲,進入耳內,教人臉紅心跳。


    一片花瓣,飄飄落下,在黑暗中,尤為粉嫩。


    一片兩片三片,越來越多,墨色被這陣花雨,取而代之。


    夢境景致來到她再熟悉不過之處,櫻塚。


    他終於放過她的唇,仍是將她抱在懷裏,聲音貼著她髮鬢,籲吐


    「你知道這裏是哪兒嗎?」


    「……海雁葬在這。」她望去,墳塚依舊在,飛櫻持續落,景物不曾變化。


    「此處名曰「虛華之境」,本是天界一處絕麗仙景,那株櫻,落的不是花瓣,而是萬物心殤,毋須灌溉,不靠日照,方能終日不斷,落不盡,拂不完,心傷無止境。」


    「……不是花瓣?」她探手去盛,飄落掌心的粉嫩,瓣形似心,一片一片,一心一心,顏色鮮潤,落地約莫半日,便會回歸於無。


    「它叫「落殤」,天人幽會總愛往這兒來,雖然它本意不祥,不合適談情說愛,可這飛花翩翩的絕妙美景,對了愛侶的胃口,全盛時期,想上這兒幽會,還得排隊登記,沒等上半個月,別想踏進虛華之境。」


    落殤,落盡世間心殤,隻要心殤不止,它抖落的花瓣便源源不絕,默默為誰墜下無語花淚。


    「千年前,一對反目成仇的仙侶,在此境裏廝殺拚鬥,一戰驚天動地,失手將虛華之境由天界打落,從此虛華之境消失於雲海中,我們以為它掉進哪片海裏沉沒,不復存在,沒料到,它落入時空縫隙,你誤打誤撞,跑了迸來。」


    正因如此,他才會天地人三界,遍尋她不著。


    「我不知道什麽虛華之境,不知道什麽落殤……我隻想找個又靜又美好的地方,葬海雁……葬你的凡心。」


    救回她最後一絲離魂時,梅無盡就見過墓碑上的題字,一個「心」字、一行「愛」,如何能無視?


    她手掌朝上,依然去盛接一片片落下的殤。


    他鬆開環抱住她的雙手,挪移向上,合攏地包握她十指,連同落瓣,全都在他掌心。


    「福佑,我不在那裏,我在這。」


    「你隻要清醒過來,就能看見,我帶著我的心,在這裏,等你。」


    終章初心


    這場夢,福佑足足作了兩個月。


    醒來時,意識特別清晰,感覺睡了好久;感覺籲出的氣息,泛起白白霧氣;感覺偶有雪花,冰冰涼涼貼在頰上,獨獨不感覺冷。


    被裹得像團球,要冷也很難。


    何況,身後那人,催動仙術,像盆炭爐似的,將她牢實環妥,不容半絲寒意襲人。


    眼前銀白世界雪茫茫,靜逸寂美,周身景物被雪覆蓋,白得徹底,幾乎見不到半點汙瑕。


    她試圖動動指,並無任何困難,行動自如,指尖觸及衣裳上柔膩滾毛,撓在膚間,微微癢意。


    「……這種天氣,在屋外吹冷風,不如窩房裏烤魷魚幹……」許久未語,她聲音虛浮,和著離口的熱氣,煞風景地埋怨道。


    梅無盡從假寐中睜眼,低首,瞧她小口小口籲著氣嗬融凝在他襟口滾毛的小小霜珠。


    沒有對她說句「你終於醒了」的廢話,也沒半聲「我等你好久」的怨言,他對她的一切,瞭若指掌。


    她並未在聽完他說「你隻要清醒過來,就能看見,我帶著我的心,在這裏,等你」那幾句,便甦醒過來,結束他的等待,依舊徘徊夢境中,踩著零碎片段的回憶,沉浸於此。


    時而是冰冷溪邊洗衣的小小身影,時而是蜷躲桌下,逃避藤條抽打的噙淚娃兒,時而是對旁人一家和樂,投以欣羨的安靜女孩。


    更多的時間,她是一個低頭練字的恬然姑娘,埋首寫下一張又一張「福」字字帖……


    從她開始作夢,他便入她每一場夢境,不急於將她帶離夢境,而是在她虛幻的夢裏,一步步相隨,她在夢裏洗著永遠洗不完的髒衣,他直接動手,把盆子裏的衣裳變走大半;她在夢裏挨打,他一指彈碎欲傷她之人的影像;她在夢裏羨慕其餘孩子有糖可吃,他操控賣糖的小販,送上大把大把糖葫蘆給她……


    他要她的夢境,甜多於苦。


    而許多現實裏未曾解釋的,他藉夢境呈現時機,逐一告訴她,例如另一個泥人福佑,又例如,落殤。


    那些虛與實,她無法仔細細分,但在夢中,她沒有太激烈的反抗意識,隻是時常麵露困,惘然望著他。


    像昨日發生之夢,紅燭成對,影成雙,淡黃搖曳,一室皆暖,是她與梅海雁成親那夜的記憶,梅無盡強行取代梅海雁,掀了她的紅蓋頭,她瞪大眼,訥訥自語


    「不對呀……好像不應該是你……」


    「當然是我,從頭到尾都是我。」夢中的梅無盡,做盡無恥耍賴、鳩占鵲巢之能事,反正鳩是他,鵲也是他,自己占自己的巢,又有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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