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家對了八字,合了庚帖,都很滿意,訂在半年後,待劉婉滿十五歲便過門。


    這事傳得很快,周老爺子知道,周家長輩知道,周家管家知道,周家下人知道,樂青知道 ,包黑臉知道,白琯知道,賽嫦娥知道,路邊三姑六婆知道,我也知道,唯獨周韶不知道……


    大家對他的性子都不放心,決定等木已成舟才給他致命一擊。


    待周韶得知此事時,新娘下個月就要過門了。


    據說他當時在周府大廳呆滯了半個時辰,鬧起來,死活不娶。問他原有,又支支吾吾說不出,隻一個勁地耍無賴,要離家出走,要退親。


    周老爺子好說歹說,最後怒髮衝冠,當場將他關去房間,命迎親當然綁他上馬,無論如何也要將賢媳娶回來。然後來找我,懇求道:“我知韶兒素來聽先生的話,不如你去勸勸吧。”


    我得軍令狀,細細問過劉婉品貌,覺得應是他紅線命中注定之人,便硬起頭皮,帶白琯助陣,一塊兒去周府,尋到在房間裏披頭散髮,坐立不安的周韶。


    周韶撲過來,拉著我說:“美人師父救命,我不要娶那劉家姑娘過門。”


    我見他手腳不老實,急急拍開,輕咳一聲,柔聲道:“你聽我說……”


    話音未落,周韶就亂七八糟地搶白:“我不喜歡劉家姑娘,若她德才出眾,過來不是誤了美人?若她德才不出眾,那……那不是誤了我?雖說婚姻大事,父母做主,但我是娶不得別家姑娘,總不能將兩人都活活耽誤,這真是人間慘劇。”


    “等等,你讓我說……”我給拉扯得不行,慌亂打斷他的話,重整儀容,盡可能讓嘴角笑容不要那麽明顯,淡定地說,“我為你查過天機,你命中注定榮華富貴,有賢妻美妾,所以劉氏定是一等一美人,就算你爹娘騙你,天也不會騙你。你就放心娶劉氏過門吧。”


    周韶搖頭:“她再美我也不娶。”


    莫非登徒子轉性?


    我皺眉問:“為何?”


    周韶看了我一眼,飛快垂下眼皮,緊張地說:“我心上有人。”


    我安慰:“放心,生死簿上寫著,你心上人定會是你的人。”


    周韶猛地抬頭,急問:“當真。”


    白琯慢悠悠地說:“仙女除外。”


    周韶再度黯然,垂首道:“沒意思。”


    白琯鄙夷地看著他。


    周韶認識的仙女隻有我,所以我小心肝顫了一下,故意裝傻道:“除仙女、妖怪、魔女外,你愛娶誰都能到手,何苦愁眉苦臉,月老對你的事上心,你和劉氏是註定的姻緣,會琴瑟和鳴,白頭偕老的。”


    周韶遲疑片刻,仿佛下定了什麽決心似的,直接問我:“美人師父,你當真不知我心裏想的是誰?”


    我無法作答,僵硬笑道:“不知道,你別想太多了。”


    周韶的瞳孔瞬間縮緊,呼吸停頓,臉色青得可怕,白皙的手指幾乎揉碎被單,他死死地瞪著我,良久後,祈求般的試探:“其實我早就知道,你是被迫收我為徒,心裏根本沒有我,所以不管我是故意調皮搗蛋,還是聽話懂事,你都不會在乎我,是不是?”


    我想了許久,搖頭:“你是我徒弟,我還是在乎你的。”


    周韶慘笑道:“我知道的,你是我師父。”


    我想他好,但我不想他喜歡我。


    甚至,不管是樂青、包黑臉、還是白琯。


    為了心中小小的執著和癡心,我根本不想任何人喜歡我,所以我對所有人都保持一定冷漠,劃清距離,隻帶著對那個人的喜歡活下去。


    他們都明白我的意思,不會過分親近。


    唯獨周韶不行,近一年來,他對我的喜歡是明目張膽的,幾乎用盡一切辦法來奪取我的注意力。有時候是爬西山,摘來帶露水的花兒,有時候會五音不全地唱聽到的有趣曲子,有時候會調戲路過的少女,惹麻煩讓我收拾,有時候會故意提起天上仙女,胡言亂語,惹我急。


    我誇他,他高興,我罵他,他也高興,我拒絕他,便死皮賴臉粘上來,我稍微待他好一點,便順著杆子往上爬,偏偏又守著界限,讓我找不到發大脾氣的地方。


    這種情況怎麽辦?


    我讀過萬卷詩書,沒有一本有記載解決辦法。


    我聽過無數教誨,沒有一條能用在這種場景。


    周韶仰著小臉不停祈求:“師父,你要怎樣才能喜歡我?所有壞毛病我都能改。可是我不要娶媳婦,我知道,若娶了媳婦,你就不會帶我回去了。我會乖乖的聽話,待爺爺和父母百年之後,我會從宗族繼承一個兒子,接管家業,然後你來接我去天上好不好?我喜歡師父,第一次見麵就喜歡,不管你是男是女都喜歡,就算師父不喜歡我也沒關係,我不要離開你身邊就好。”


    他對我的心,和我對師父的心,幾乎一模一樣。


    拒絕他,就好像看到被拒絕的自己。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直到白琯推了我一把才醒來,遲疑著說:“我並不是不在意你……這種事情,太難熬了。若你今生苦命倒罷了,可你是天帝禦筆親批的十世善人,滿天神佛盯著,要享一世富貴。我是天界仙女,要守規矩,不應為你逆天改命,你還是順命而行吧。待過了今生,我再接你的來世去天界。”


    周韶說:“我不要來世,隻要當下。”


    我說:“我不希望你受苦。”


    周韶笑道:“別人不了解我,莫非師父也不了解我,我周韶輪迴十世,哪一世是貪圖富貴而死?”


    我無言而對,卻不能依他,狠下心腸,急急拉著白琯走了。


    走到門口,見周韶在窗口恨恨地看著我:“我不會就這樣放棄的。”


    我很無奈,隻好寄望他素愛美人,盼劉家姑娘真是天仙佳人,再加上月老紅線幫忙,能一舉奪下他的心。


    周韶依舊天天胡鬧,被周老爺子一頓狠打,老實了不少。


    我心懷不安,日日碾轉難眠。


    二月初六,諸事不宜,離周韶成親還有三天,淅淅瀝瀝的雨從黃昏下到深夜,烏雲遮住滿天星光。


    我布置在院子裏的五雷鎮魔符忽然動了,幾道雷光從天上劈下,砸在院子裏,一聲男子受傷的悶哼聲,驚醒所有人。


    我大駭,讓白琯待在屋裏不準出來,然後提劍追出房門,卻見雷光中,一道白影從矯健屋簷上飛過,跳上大樹,躍過小溪,比閃電更快地消失在黑暗中,空中殘留一縷魔氣。


    這次,不是夢了。


    寸寸銷魂


    作者:橘花散裏


    新婦


    綿綿細雨中,我持月華劍,冒雨追至西山腳。


    仰頭望去,參天古木擋下雨點,夾雜著烏鴉夜啼,悽厲哀怨。毒蛇轉過無骨身姿,消失糙叢中,隻餘野狼貪婪的綠眼睛,在幽幽盯著我。


    我並不害怕,變回原身,踏入樹叢,斬斷枯木,聽著風吹糙動,細細搜尋蹤跡,可那白影恍如蒸籠水汽消失空中般,隱蔽得無處可尋。我找到幾個出來打野食的夜行小妖怪,盤問之下,他們皆搖頭晃腦,推說不知。


    尋了約莫半個時辰,一聲狗吠,樂青匆匆趕到,他變回原形,擔心地說:“白琯說有妖魔入侵住所,你孤身追來西山,他很擔心,托我來尋你。”


    我先使看破法,凝神入目,確認來人非妖魔所變,方收劍道:“此魔三番四次騷擾我住所,若不除去,恐出禍事。”


    樂青熱心道:“西山妖魔我大部分都認識,請問仙子可看見他的模樣?”


    我搖頭:“未曾看清,隻覺速度奇快,隱蔽能力極高,而且……他很強,若不趁五雷擊傷他,快些除去,待他傷好後,我未必是對手。”


    樂青搖頭道:“西山群妖的能力我都知曉,大部分都不如我,僅梅林裏那頭擅長迷魂的狐妖略強些,但她甚少作惡,本事也不是仙子的對手。如果仙子想見,我便喚她來參見。”


    我非好戰之仙,天界托塔李天王或元青天君、二郎神楊戩等上位戰將,雖能敗我,卻不能讓我敗得毫無還手之力,夜裏出現的那隻妖魔卻做到了,所以他比我強得不是一星半點。這份本事,在魔界也隻有四人而已。


    第一個是元魔星君,他是魔界之首,卻在一萬年前戰敗天帝,頭顱被斬下,懸於南天門外刑台上,四肢被砍下,分別置於蓬萊、崑崙、蜀山、黑水四處,魂魄被秘封入身軀,不知關在何處。


    元魔星君生前,聚天地間戾氣,凝貪嗔癡三毒,育二子一女,皆手段高明,狠辣無情之徒。


    長子名幽冥,主癡,代父掌職,司魔界事務,甚少出宮,性格善變,喜怒不定,上次仙魔之戰後銷聲匿影,不知所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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