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節近我卻心憂


    接近年關,宮中喜慶氣氛日濃,煞是熱鬧,逸雲整日樂嗬地很!想著這還是自己八歲以來還是第一次與親人一起過年,逸軒的心也被幸福充溢著。


    這日,如以往。早飯畢,逸軒正與晉陽對弈,晉王身邊的一個內侍突然匆忙造訪,說武才人今早身體不適,已嘔吐了兩次,陛下甚是擔心,故而派他來請褚醫生過去診視。


    晉陽聞言色變,再無心下棋。


    武才人?!逸軒想起是哪個整日伴在聖上左右幫忙整理奏章的女子,印象中是一個明媚妖嬈的女子。即使她病了,晉陽也無需麵色憂忡啊。


    晉陽心神卻全亂了!


    武才人性格剛毅,不像宮中其他嬪妃才人一樣喜歡女紅,唯好讀書,知書達理,深諳政事。


    在晉陽五六歲時就開始在宣政殿幫聖上整理奏章,閑暇時經常陪她一起玩。


    有一次,皇上得了一匹名叫“獅子驄”的烈馬,無人能馴服。武才人主動提議由她來□,後“獅子驄”果然被她治服。聖上大為高興,問她如何辦到的。她說如此暴烈之馬,馴服必須用特殊手段。她不過用了三物而已,鐵鞭,鐵錘,匕首!鐵鞭抽它不服,則用鐵錘錘其腦袋,仍不服,就一匕首捅了它。皇上喜歡溫婉女子,當時對她那份霸道十分不悅。皇上雖在在晉陽麵前多次誇獎過武才人行事果斷縝密。但晉陽卻能看得出自己父皇眼中流露出的隻是對她的欣賞,絕對不是喜歡!


    倒是九哥哥看她的眼神,分明透著愛慕。今日她病了,不是父皇身邊之人來請,而是哥哥的內侍,自己怎會不擔憂!


    一路上,晉陽心亂如麻,一直在躊躇著要不要告訴逸軒自己的擔憂。可如果真如自己所慮,讓她幫忙隱瞞嗎?將來萬一被父皇發現,她就是欺君。但如果不提醒她,哥哥就危險了。


    說與不說後果都不堪設想!


    看著晉陽緊蹙的眉,逸軒還從未見她如此擔憂過什麽,究竟是什麽事?


    就要到宣政殿偏殿時,晉陽駐足。轉身對了逸軒,緊緊的握了她的手。


    逸軒看著她。晉陽看自己的眼神複雜,疑慮,擔憂,甚至有些恐懼。寒冬臘月,一路寒風,可逸軒卻觸摸到了她手裏的潮濕。


    晉陽很想說些什麽,最終還是搖頭緘口選擇放棄。“也許是自己太過慮了。”


    兩人行至殿內,聖上正在太子給交代著什麽,旁聽的李治明顯心不在焉。


    晉陽逸軒上前見駕。


    看晉陽來了,聖上臉上疲憊一掃而光,寵溺的拉她在身邊坐下。“這麽冷的天,兕兒怎麽出來了?”想著昨日剛下了雪,今兒冷得緊,又不禁為女兒身體擔心。


    “馬上過年了,女兒想父皇了。”晉陽撒嬌的靠了父親。聖上寵溺的攬著她,吩咐侍女們把爐火撥大些。回頭又看了逸軒。


    “逸軒啊,你去看看武才人怎樣了。最近年關,朕想盡快把手中的事處理完,好讓自己百姓都能輕鬆過個節。這幾日確實離不開她!”


    “是。”逸軒躬身後退。去旁邊武才人桌幾前道了安,席地坐定軟榻,挽袖探了她的脈。


    指尖傳來強烈的孕感,讓逸軒心頭一震。她終於知道晉陽在擔憂什麽。聖上年事已高,最近年底政務又極為繁忙,他應該很少招人侍寢。再者皇上最小的孩子新城公主今年也已經十三了。武才人腹中的孩子應不是他的。抬頭看了看正惶惶不安的看著自己的晉王,心亮如鏡,這個孩子怕是他的,也隻有他能讓晉陽那樣的緊張害怕!一個皇子同自己的庶母發生關係,逸軒當然明白事情的嚴重性。


    晉陽看著逸軒久久未展的蹙額,明白自己擔心的事情果然發生了!她會幫忙隱瞞嗎?


    逸軒起身,穩穩心神。緩步走到聖上跟前抱拳躬身。“稟陛下,武才人身無大礙。應是最近幾日雪天著了寒,再加上連日勞累導致胃寒脾虛。臣會開付暖胃養氣方子,但想恢復恐要靜養幾日。”抬頭望了晉陽,她正感激看著自己,敏銳的耳邊傳進晉王長舒一口氣的聲音。


    “需要靜養嗎?可朕最近忙的很。”


    “父皇你也真是的,武才人畢竟是個女孩子,你這樣讓人家勞累,當然要生病了。政事這幾日讓太子哥哥和九哥哥幫你不就好了。”晉陽見父皇好似無意讓武才人休假,忙開口勸解。不動聲色間,入情入理!


    “嗯,兕兒說的也對。那武才人近幾日就好生將養身體吧。朕這邊幹兒和治兒多幫著些。”


    “遵旨!”三個人的聲音。


    昨夜被大雪覆蓋的皇宮甬道上,今早內侍已清掃出一條三尺寬的小徑。逸軒晉陽默然並行,彼此心潮不平,萬語千言卻無從說,隻有無言!


    逸軒進宮已近半年,半年裏她關注晉陽太多。晉陽的長兄太子李承幹喜好聲色,漫遊無度,在聖上麵前言必忠孝,私下卻愚弄朝臣。四哥哥魏王李泰雖表麵招攬文士,縱情文學,但實際覬覦儲君之位已久。晉陽很少得到兩個哥哥的關懷,血緣情深,還要時刻擔憂兩個哥哥那日便會兄弟鬩牆,讓年邁的父皇心傷。身邊隻有一個九哥哥照顧愛護著她,如今疼愛自己的小哥哥卻闖出如此禍事,她怎不憂心焦慮!這個女子瘦弱的肩頭所背負的壓力怕超出自己的想像。


    轉頭看了身邊的晉陽,晉陽不知在專注想些什麽,禦寒裘毛披風襟口綰帶鬆了也渾然不覺,寒風吹過,全數灌進她的頸口。逸軒停下,疼惜的為她裹緊披風,繫緊綰帶,剛欲收回雙手卻被晉陽捉了。


    “今天,謝謝你。”簡單五個字,傾盡滿懷深情。


    逸軒牽了她的手,微笑不語。心下卻閃過一絲擔憂。


    第二日上午,武才人來訪,她前腳剛至,晉王後腳也到了。晉陽逸軒拉了逸雲出來,將偏殿讓於二人。半個時辰後,晉王喚她們進去,逸雲早已被打發到新城那去玩了,有些事情她不知道的要好。


    偏殿內,晉王心疼的攬著眼圈通紅的武才人,兩人商議後決定請逸軒打掉武才人腹中胎兒。逸軒悽然,這件事自己終究沒有躲過!


    “武才人,你可知打胎的危險?”雖然知道這可能是她唯一的選擇,但作為醫師,逸軒覺得有必要讓她知道此舉的風險性。


    “打胎多採用破血逐淤的藥石,對母體傷害很大。且易造成血崩,稍有不慎,就會有生命之虞。”見三人不語,逸軒如實以告。她何嚐不知,如不打掉胎兒,晉王武才人均會獲罪,但一旦用藥,武才人身殞,晉王或可脫去幹係,自己先瞞病因後又施診,這欺君之罪怕是絕無可恕了。


    晉王聞言,大驚失色,抱著武才人痛哭流涕,喃喃自語,“那這可怎麽辦才好?”,懷中人也麵有懼色。


    “連你也沒有十足把握嗎?”晉陽看著方寸已亂的哥哥,心疼不已。她尚未出閣,對打胎之事自不了解。但對方醫師是褚逸軒,醫術之高怕是早已冠絕皇城的褚逸軒啊,難道她也沒有把握嗎?


    逸軒苦笑,“是!行醫以治病救人為綱,似打胎這種傷母傷子之事醫家自古便不主張。所以前人留下的藥方很少。況且我並不善婦科。所以我也不能保證什麽。”藥王年輕時,為保住一個未婚女子的名聲曾施以救治,卻害得一屍兩命。從此無論何因隻盡力保胎,絕不為人打胎。逸軒雖然知曉幾個方子,但謹遵藥王教誨,從未給人開過。


    太醫署的孫太醫善婦科,但卻不能相信他會信守秘密,民坊醫師的醫術又不能保證,唯一可以信賴的褚醫生也無十成把握。李治現在幾乎崩潰。“父皇一定不會饒了我的……媚娘肯定也會被處死……打胎又太危險……嗚……怎麽辦?”


    逸軒看著對麵已語無倫次的男子,他身上的氣質太不像個皇子,懦弱多情。但也隻有這樣的皇子才能陪伴晉陽逸雲成長。倘若不是當今聖上的庇護,在這殘酷的宮廷鬥爭中,他恐怕很難保全幼妹甚至自己的幸福周全。轉而望了晉陽,她正擁著哥哥無言垂淚。旁邊的武才人卻停了櫻泣似在思忖鬥爭著什麽,突然抬頭觸及逸軒的目光。


    “褚醫生,我決定打掉胎兒!”語氣堅毅肯定。


    “武才人!”“媚娘!”


    “你們都不要勸了,我心意已決!”武才人看著滿臉淚光的晉王,她的男人她太了解了,他溫和懦弱,優柔寡斷。決然不會向自己的父皇爭得一個名義上的庶母,也不會拿心愛女子的命去冒險。所以一切亂麻都需她的快刀。如不拿掉胎兒,自己與他肯定會獲罪,放手一搏,雖有風險卻仍有賭贏的機會!


    對麵女子不容辯駁的神情刺痛著逸軒的眼睛,她的魄力和果斷怕是世間許多男子也有不及吧。看看那個幾乎氣絕的皇子,逸軒銀牙一咬,這次就當我償還你十幾年照顧逸雲的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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