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笛般的聲音安然落定:


    “——就坐在烏茨克城裏。”


    六天前。


    深沉夜色仿佛潑灑開來的墨汁,將昔日烏茨克城的上空籠罩在破曉前的黑暗中。


    濃重的背景映得少女飄灑的白髮愈加耀眼。


    她低垂著頭,安靜地佇立在烏雲的陰影中,臉沿雪樣的髮絲遮住了半麵容顏,唯有右眼框中躥動的紅火明明滅滅,明明滅滅。


    啪。


    液珠墜地的極輕聲響。


    血色驚破長夜。


    從尖利骨爪上緩緩流淌而下的血液在爪尖匯聚成溪,斷斷續續地墜落。她卻仿若無覺,骨爪垂在身畔,白與紅,骨與血,裂斷人眼眶的殘苛美感。


    “到底為什麽——”


    年輕男子的聲音從她身後傳來,平淡無波,如同籠覆千裏的雪層。


    “——你就是不肯讓骨龍……讓我們,去看看外麵的世界?”


    雪寂滅背對著她,站在她身後十數米的地方,束髮骨簪已經不見了,猩紅大氅卻依然漫漫飄揚。隻有背影的他看上去愈發纖細,像一柄挺直的劍,或——骨白的針。


    陰影之中,雪寂殺罕見地沒有笑。


    “如果隻是‘看看’,大概不會有什麽問題吧。”爪尖的血液仍在不斷流淌,她置若罔聞,語氣柔和,“可是,‘外麵的世界’不是隻要‘看看’我們就會滿足的啊,兄長大人。”


    “千萬年來,他們一直厭惡著我們;千萬年來,他們一直恐懼著我們;千萬年來,他們一直地一直地疏離著我們……他們懷抱著千萬年的仇恨,我們則隻有滿腔天真,以為拿出創世神的神器,宣揚我們的正統地位,就可以得到原諒。但強大如琉璃夜公主也深深地明白,武力也好,神器也罷,所謂的‘力量’——這種存在可以掠奪很多,改變很多,卻唯獨改變不了人心。”


    雪寂滅淡淡道:“世界上沒有改變不了的東西,需要的隻是時間——和機會。”


    “也許吧。”寂殺稍稍地揚起了臉,白髮悄然下滑,隱約露出了左臉清麗的輪廓。


    “我沒有媽媽,爸爸也很早就在一個雪夜離開了,我所擁有的,隻是永遠不願正眼看我的哥哥,還有骨刃王城的人們而已。”


    “您還記得嗎?從小我就特別喜歡穿紅裙子,其實這個習慣是從爸爸下葬的第二天開始的。爸爸雖然身體不好,卻一直對我很好,他去世以後,我難過得像要死掉一樣。就在那時候,染坊的婆婆托人送了我一條歌血胭脂紅染成的裙子。”


    雪寂滅的發梢頓時微微晃動了一剎。


    “‘歌血’在古語中是‘冥河之花’的意思。”雪寂殺悠然道,“神話之中,注視死者前往永恆國度、代替他們守護生者的花。自那以後,每年父親的忌日,我都會收到一條歌血胭脂紅的裙子,來自不同的裁縫、不同的染工、不同的……贈者,唯一的共同點是——它們都合身得像比著尺子量過一樣。”


    “他們真的都是笨蛋——”


    她的唇角終於勾起了很小的弧,聲音卻愈加輕柔:“——明明一點都不了解我是怎樣的人,隻因為我是瓏雪公主,是背負著‘公主’之名又年幼痛失雙親的可憐小女孩,隻因為這些無聊的原因,他們就策劃出了那種事……歌血胭脂紅很貴的啊,就連兄長您也隻有這一件披風而已吧?因為那些笨蛋的任性,我欠的債在衣櫃裏越積越高,無論如何……我都不想背負著這樣的債務過一輩子,我希望那些笨蛋都能平安喜樂,就如同他們對我的希望一樣。”


    “我沒有您那樣長遠的目光,兄長大人。當《大預言書》作出‘骨龍正統’的宣告後,也許真的如您所說,隻需要幾百年就能讓人們遺忘過去千萬年的偏見,可是,這幾百年的煎熬又會輪到誰來忍受呢?這幾百年的時間裏,會是哪些人在承擔其他龍族比以往更甚的厭惡視線呢?我知道答案,因此——”


    啪。


    最後一滴血液滾落爪尖,無聲匯入了地下已成紅潭的血泊中。


    “——我不允許您實現計劃,哥哥。對不起。”


    她輕聲說。


    猩紅大氅翻飛風中,發出動聽的獵獵聲響。被大氅擁攬的男子沉默許久,終於慢慢開口:“原來如此。”


    雪寂殺沒有說話。


    雪寂滅卻忽然轉移了話題:“‘雪月花’之術比我想像的強大很多,你就用它去還那一衣櫃的債吧。”


    “……!!!”雪寂殺頓時震動,迅速回頭——


    “此外,剛剛說著那一番話的你,比以前的任何時候……”他頓了頓,似感疲倦般垂下了眼瞼。


    “……都讓我願意正眼注視。”


    尾音未落,他已經像一柄筆挺的劍般朝前倒去。


    開始隻是緩緩的、像蝴蝶闔翼般的輕慢速度,卻轉瞬加快,不待雪寂殺來得及作出任何反應,他已經安靜地倒在了地上,幾道血流慢慢從身下滲出,染紅了失去束縛的雪色髮絲。


    歌血胭脂紅染就的大氅覆在他身上,早已浸滿了鮮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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