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如嫣睜開眼,眸子無波無瀾,她緩緩起身,將小案上的一張宣紙抽出來,起身走到敞開的窗邊,,望著外頭風和日麗,望見遠處牆角一大片被燒焦的殘跡,嘆了一口長長的氣,低頭看看了一眼內容,定睛在排頭“無霜收”三個字上猶豫了一會兒,將手中墨跡幹涸的宣紙折好,隨手抓來窗邊一隻白鴿,將信塞進小小的暗盒裏,遂雙手捧著信鴿往外一拋。


    她望著漸漸飛遠的鴿子,眼中纏上一絲哀愁,耳畔還依稀能聽見門外對峙之聲。


    折騰了近兩個時辰,門口一長排的小兵已經倒了七八個,亦嵐一鞭子一個英武無雙,口裏還不忘諷刺:“桓無霜,你個孬種,北秦的女人都這麽慫?!想你也是尊貴的長公主,躲在一個小小的道觀裏不敢露麵,憑什麽叫尤大人心儀你!你給本公主出來!”


    又聽幾聲哀嚎,紅衣小兵又倒下去幾個,滄州太守驚得護著頭頂烏紗上躥下跳,瞥見遠處的一棵樹想也沒想連滾帶爬便上去了。


    這可是大英來的公主,他打又不敢打,勸又勸不走,這幾十個兵都是仗勢,真動起手來是萬萬不能反擊的,此刻他們都成了魚肉。


    “公主殿下,這可是北秦,裏頭住的是北秦的長公主,您帶著大英的誠意而來,這樣恐落人口實……公主您冷靜,唉唉唉,公主饒命饒命別抽下官的臉啊!哎喲,屁股也不行啊我的娘!”


    亦嵐一向衝動,滄州太守的說辭直接引燃她心裏頭一排炮仗,提著鞭子在樹下抽人,嚇得太守趕忙再往老樹上爬爬。


    這頭十萬火急,那廂京師驛館再次人仰馬翻。


    綠色的眸子裏閃著幽幽的火光,亦唐袖子一撩,氣得渾身發抖:“青天白日的公主怎麽就丟了!”


    底下兩個大漢抓耳撓腮,其中一個道:“王子,我們也不知道,本來綁著公主走得好好的,突然腦殼子一抽,就沒了知覺。”


    一隻茶杯砸過來,撞在另一個沒搭話的大漢胸前,瓷杯仿佛撞到了生鐵,嘩啦啦碎了一地,閉口不語的大漢無比冤枉,半響苦著臉道:“王子,我腦殼子倒還好,就是腳抽了一下。”


    一句話未完,亦唐連茶壺都砸了出去,正從兩個大漢中間飛出去,二人默默抿緊了唇,亦唐道:“連她的馬都不見了,肯定是去了老遠的地方胡鬧,這要出了什麽事兒,這這這……”


    回想起他這個妹妹往日種種,不得不無比擔憂,這可不是大英,這是極重禮儀北秦啊。


    到這兒,亦唐氣的沒轍,抓起桌上最後一隻茶杯砸出去,正砸中闖進來的小廝。


    兩大漢雙雙吃著手,退到一邊,摸摸小心髒叫叫魂。


    委屈的小廝臉疼成了個囧字,卻敬業無比的將手裏一隻白鴿捧上,道:“主子,南方飛來的白鴿,停在門口不走。”


    亦唐早氣糊塗了,一見著這隻左右張望的大肥鴿更是莫名惱火,也不管小廝說了什麽,先發一通火再說,大手一揮將柔弱小廝掀到在地:“你還有功夫給我送鴿子!你還嫌我們那疙瘩野鴿子吃得少了?!”


    亦唐扭頭,眸中精光一閃:“你說什麽?這是隻信鴿?”


    這種緊急的時候突然冒出來一隻信鴿,再蠢的人也會留個心眼兒。


    苦命的小廝雖然被踹了一腳,但仍舊敬業無比護著這隻東張西望的大肥鴿,亦唐奪過信鴿,三兩下找到暗盒,將一張宣紙抽出來,翻開一看——亦嵐公主今身在滄州普慈觀。


    小小一行精秀小楷,話語簡潔,且無署名。


    亦唐綠色的眸子閃爍著淺淺的光芒,這字跡他再熟悉不過,心中一盪,臆想這女子寫下這一行小字的樣子,思緒馳騁。


    耀州的驛館裏住了位大人物。


    桓無霜半月前辭別了靳如嫣,隻身前往西楚探望樂師杜子溪,昨日晌午才趕到耀州一帶,本想著耀州離滄州也不遠了,便打算多歇一日,明日在趕回滄州普慈觀中,豈料一個多時辰前突然飛來如嫣阿娘的信鴿,上頭提到大英來了個公主叫囂著要自己出來見一麵,架勢大的很,命她千萬別回來,她隨即便寫了一封信送往洛陽驛館救場子。


    幾個音符還不成調,纖細瑩白的柔荑仔細撥弄著一把瑤琴,湖色的襦裙稱出女子纖細的身材,一雙玲瓏小腳鞋襪異常幹淨,她梳著清麗而簡單的朝雲近香髻,一隻玉色的步搖藏在青絲間,額間用最亮眼的朱色畫出一朵盛開的茉莉,小巧別致,稱出她白暫細滑的臉頰,乖巧的睫毛整齊的向上翻起,露出琉璃眼睛,雙眉彎彎。水紅色的小唇一張一合,帶出極盡清新似空穀幽蘭的音色:“我這曲子是前幾日子溪才教的,彈得並不好,難的秦鷹大人聽這麽久也不惱。”


    大敞的窗上立刻出現一道黑影,以上從裏到外都是整齊的黑色,頭髮梳的高高,卻也不盤起來,隻是隨意地垂散著,導致額前有幾縷碎發。刀削的臉龐,五官明明不那麽精緻,湊在一塊兒卻有一種非常和諧的美。


    秦鷹手中抱著一柄長劍,就這麽坐在窗口,語氣簡單:“治穎殿下,皇上急召,請火速趕往洛陽,暫住引蝶樓,待陛下前去接應。”


    不成調的幾個音符頃刻消失,桓無霜起身而來,窈窕身姿便大現,她的眸裏總帶著一種淡淡的愁緒與哀傷,致使她常常散發著一種疏離與清冷,此刻更甚:“我本想先看到如嫣阿娘,可哥哥既然派你來召我,洛陽出了什麽事故?”


    秦鷹望了一眼這個十七歲的治穎長公主,遂道:“東陵的公主瞧上尤國師了。”


    女子眸中一滯。


    那個七年前教她寫字讀書,待她最好亦最偏愛她的男子,常常噙著最溫和的笑意,仿佛冬日的曦,夏日的月。


    他要成親了?


    “是嗎。”女子輕輕牽動唇角。而後恢復以往的神態,道:“我此次前往西楚探望杜子溪時偶遇靜涵,她和薛司宮過得挺好的,你無需掛懷。”


    薑靜涵是薑丞相的女兒,很小的時候便跟著恪親王妃學習琴藝,是內定的準首席樂師,前幾年與先帝的奶娘薛司宮去了西楚雲遊。


    薑靜涵。


    秦鷹已經許久沒有聽到這三個字了,而今桓無霜突然用最柔和的聲音讓這三個字劃過他的腦海,依舊讓他心顫。


    這個女子總能在她快要遺忘她的時候突然出現,適時的清晰著自己的地位。


    他幾乎是逃一般的消失在耀州的驛館。


    這個名字叫他很不冷靜。


    他想知道,薑靜涵到底怎麽樣了,非常想。


    桓無霜伏在窗口張望著那早已消失的黑色蹤跡,她無聊的摳手指,一邊玩一邊想,像是發呆,又像是在認真思考什麽,良久,她對著門外喚道:“準備一下,即刻啟程前往洛陽。”


    尤國師,你要娶親了?


    尤長風,你過得好嗎?


    尤叔叔,你還記得無霜嗎?


    ☆、第三章


    明晃晃的烈太陽曬的人喘不過氣,普慈觀外一排紅衣小兵挺立,圓領藍袍的滄州太守額上落下一滴豆大的汗珠,與他對視的的金眸女子手持長鞭,眸中盡是淩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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