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子的丈夫是公司職員,家裏有兩個孩子,一個在上短期大學,另一個還在念高中。一家人都住在夢野市內。為了補貼家用,她平時在家附近的小超市打零工。她不在自己工作的地方買便當,是因為超市老闆特別小氣,整整三年沒有給她漲過工資。賣剩下的熟食也不能免費拿回家,還要付一半的錢。難怪她不想讓鐵公雞多賺一分錢。


    「這天可真冷啊……姐,虧你還能騎車去夢城上班。」


    治子嚼著紅豆糯米飯說道。湊近了看,她眼角的皺紋分外明顯。臉頰也鬆弛下垂了。曾經青春美麗的妹妹已徹底淪為黃臉婆。


    「腰上貼幾片暖貼,用帽子裹住頭,咬緊牙關沖唄。你姐姐我可是很厲害的。」


    妙子抬頭挺胸地說。在親人麵前,她總會不由自主地逞強。


    「我感覺,你開始當保安後整個人都威風了。」


    「是嗎?」


    「嗯,充滿了自信。」


    「那是沙修會的功勞。」


    妙子一提起「沙修會」,治子便語塞了,還輕輕噘起嘴。


    「你還信著哪?」她邊看姐姐的臉色邊問。


    「瞧你這話問的,我以後還要當指導員呢,能升上理事就更好了。」「你給了很多布施?」


    「我哪有這麽多錢。現在隻是每月交兩萬的會費。」


    「現在?那以後要交更多錢嗎?」


    「要成為級別更高的人,就得參加修行會,還要去印度培訓。」


    「姐,你還是快退會吧。」


    「你別管我,反正是我自己的錢。」


    治子欲言又止,隻能繼續吃剩下的便當。


    其實妙子本想把妹妹也拉進來,誰知治子不僅沒有對沙修會的教義產生絲毫興趣,還一口咬定:「姐,你是被人騙了!」妙子火冒三丈,不再提這件事。不過她這個妹妹從小喜歡占便宜,很難理解沙修會。


    治子起身走到廚房,給自己倒了杯茶。


    「既然說到錢了,我順便跟你說說……」她頭也不回地說,「媽的身體是一天不如一天,要住院了。哥說他一個人負擔不起,問我們能不能出點錢。說白了就是讓我們負擔一部分住院費。」


    聽到這話,妙子一籌莫展。其實正月裏去探望,她就隱隱約約察覺到,年近八十的老母親快要不行了。母親頭髮一下子全白了,整個人像木乃伊似的瘦弱,當時就已經沒力氣上樓了。照顧這樣的老人一定很辛苦,她不禁同情嫂子。


    然而,要讓她負擔住院費,就是另一碼事了。父親去世時,她和妹妹都放棄了遺產繼承權。她們不是真心不想要,無奈父親沒多少存款,唯一稱得上遺產的隻有老宅的地皮。後來,她們的哥哥,也就是家中長子在那片土地上新建了房子,與母親一起生活。


    「媽是想留在家裏吧?」妙子問道。


    「可她現在連路都走不動了,不住院不行啊。癱瘓已經是時間的問題了。到時候總不能讓嫂子伺候大小便吧。」


    「可讓我們出住院費,也實在是……」


    「我也不服氣啊。地皮我沒要,媽的養老金也都是哥在管,難道他不應該給媽送終嗎?」


    「你跟他直說了?」


    「怎麽可能。」治子皺著眉。


    「那嫂子怎麽說?」


    「不知道,但總歸不會主動負擔全部費用,畢竟她還有兩個沒嫁人的女兒。」


    妙子嘆了口氣。哥哥不是不知道這個妹妹過著什麽日子,卻始終堅信自己是吃虧的人。


    從工業高中畢業後,他進了本地的機械廠。「我也想當兩天城裏人啊!」哥哥從小就喜歡當著家人的麵冷嘲熱諷。他知道此話一出,父母就啞口無言了。他就是靠著這句話讓父母給他買車,掏蜜月旅行的錢。妙子覺得,哥哥才是最應該聽沙修會教主說教的人。


    「然後呢?他要我們出多少?」


    「各出十萬。」


    「那麽多?我哪兒出得起!」


    妙子眉頭緊鎖。每月到手的工資才十六萬,讓她一下子掏這麽多錢實在肉疼。


    「我也不寬裕,一個月的工都白打了。」


    「老人看病會花這麽多錢嗎?」


    「不知道,自付比例是百分之三十吧?」


    「那哥準備讓她住什麽病房?」


    「我也不知道,你去問問?」


    「我才不問呢,問了更鬱悶。」


    兩姐妹不約而同地嘆氣。妙子垂頭喪氣,懷著陰鬱的心情喝了口茶。按哥哥的脾氣,他應該會把費用三等分。在他看來,這樣才算「公平」。


    「說句難聽的話,我覺得這錢出一次就差不多了,」治子幽幽地說,「醫生說,媽的情況是很典型的『衰竭』,也就是這三個月的事……」


    妙子沒接茬,心裏卻鬆了口氣。但同時,她也察覺到了一絲異樣。眼看著母親就要歸西了,她卻有種事不關己的感覺。她與母親的關係並不算親密。她總是站在客觀角度審視父母,認清了他們隻愛麵子的事實。莫非她對親人特別冷淡?


    要不改天找沙羅老師諮詢一下吧,雖然這意味著她必須準備一筆布施。


    「良彥和麻子還好吧?」治子問起了妙子的孩子。


    「嗯,挺好的。麻子昨天還給我打電話了。」


    妙子撒謊了。其實兩個孩子平時幾乎不聯繫她。兒子在東京當飛特族,女兒在仙台的服裝店當店員,再詳細的情況她也不清楚。孩子們過年會回家,但隻住一個晚上,就跟逃難似的回大城市去了。妙子也能理解年輕人的自顧不暇,隻是這對兒女心中都沒有她這個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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