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猜想小鎮一定散布了關於我們這些“新鄰居”的許多故事,也許這就是小鎮的生存邏輯。一個如此小的鎮子理應自我保護,所以鎮上的居民迫切想認識外來者,了解每一個人的過去。蘿拉隻是聽從了自己的直覺,整晚不斷地向我們發問。裏奧比我大方,每個問題他都回答得很棒。再加上喝了點小酒,他打開話匣子,向我們講述了他的生活和遍布世界的足跡。


    他說,在他25歲的時候,他就決定放棄拳擊,離開內華達州,到了德克薩斯州的聖安東尼奧市做職業保鏢。瑪麗當時已經是他的女朋友了,她每周五晚在拉斯維加斯的酒店裏跳舞,還曾給像湯姆·瓊斯之類的明星做過伴唱。從離開內華達州起他們便踏上了永不回頭的旅途。瑪麗的母親去世時他們回去待了三個月,除此之外再也沒有踏上過歸途。他們在世上已經無牽無掛。到了“頤養天年”的年齡,他們開始考慮歸隱的生活。“有兩個地方一直在我們腦海裏盤旋:愛爾蘭和泰國。我認識很多在泰國安度晚年的人,50歲起你就可以拿永久簽證,用西方國家的養老金在那邊生活綽綽有餘。但瑪麗總是跟我提起歐洲,還有愛爾蘭古老的海灘……”


    關於裏奧來到克蘭布朗的故事我已經聽過好幾遍了,於是,我的思緒逐漸飄到很遠的地方。有一些在腦海裏翻騰……特別是……那個聲音,那個我剛才離開家時從身體裏發出的聲音。


    你有時也會聽到的聲音。


    下一秒我仿佛離開了柯根夫婦的客廳,回到了童年居住過的都柏林北部庫姆附近的家,回到了那間壁爐裏總是儲滿了木炭的客廳。


    “我們家族擁有超強的直覺,皮特,你永遠記住。”


    當我們兩人獨處的時候,我的母親總是非常自然地跟我提起這一點。關於第六感、守護天使,以及那個保護我們的聲音。


    “你要用心傾聽,它是來幫咱們的。”


    我的母親和外祖母都能聽到那個聲音。它有時候會對她們說話,保護她們以及她們的家人。


    “好,現在她要開始講文森特和校車的故事了,”父親發現母親在說這件事時,他總會這麽說,“你可別到外麵到處跟人講,說不定哪天你就被關進精神病院咯!”


    “孩子他爸!你真是個沒有信仰的人, ”我的母親總會這樣溫柔地斥責他,然後轉過來微笑著看著我,眼裏閃爍著星星般的光,說,“你聽過這個故事嗎,皮特?我的哥哥文森特,上帝保佑,差點兒在很小的時候就出事故了。他的校車和一輛卡車相撞,死了十八個小孩、一位司機和一位老師。但是文森特不在那輛車上,那是他唯一一次錯過了校車。你知道為什麽嗎?那天,他正要出門的時候,我的母親發現他校服上的紐扣鬆了,便拿出針線包迅速幫他縫上,文森特不願意等,因為就要遲到了。就在那時,那個聲音對我媽媽說:‘今天別讓小文尼出門。’於是我媽媽盡可能慢條斯理地縫那枚紐扣,她故意把紐扣和裏麵的襯衫縫合到一起,再裝作驚訝的樣子,拆了重新縫。文森特吵鬧著,他就要錯過校車了。‘趕不上就趕不上!’媽媽大聲說。之後事情就那樣發生了,那天,他的朋友無一人生還。”


    有幾次我父親生氣了,對母親說這些故事無益於我的教育,我要是盡信那些鬼神預言之說,也隻不過是為自己虛妄的希望徒增一分奇蹟的念想。而且父親也認為,信這些預測未來的事除了顯得愚蠢,還與成為一名虔誠的基督徒相悖。


    “全天下的媽媽看到孩子出門都會擔心。那天是因為上帝預先知道那輛校車會出事故,而你媽媽卻認為……”


    但我母親堅持說那不是唯一一次,在她自己身上也發生過類似的事。


    “1968年3月24日那天早上呢?你就睡在我旁邊,不記得了嗎?”


    “噢,不記得了。”


    父親記得。母親後來告訴我,在一個漫長的午後,父親去了酒館,我在家學鋼琴,母親烤著火,坐在沙發上織圍巾。“我從噩夢中哭著醒來,夢裏有一片墓地,裏麵擠滿了愛爾蘭人。我知道有壞事降臨,便告訴了你爸爸。他讓我別擔心,說隻是一個噩夢,僅此而已。但我當時渾身顫抖,像是自己的孩子死了一樣。


    “後來有天中午,我正聽著廣播做菜,新聞裏說一架從科克飛往倫敦的飛機在海上失蹤了。一聽到這個消息,我手裏的平底鍋哐當掉到地上,我向後退了幾步。就在當天下午,我們得知愛爾蘭航空的飛機在離韋克斯福德數英裏之外墜毀,61名乘客以及一名機組人員遇難……你爸爸臉色蒼白地回到家,倒在床上,之後至少一年內他都不想提及這件事,但是,事情就如我跟你所說的那樣發生了。”


    這是最奇特的故事,但還有好多其他的事。有時候隻是一種可怕的感覺,最終卻在現實中發生,比如,“今天早上凱蒂·甘迺迪臉白得像死人…… ”三個月後我們去參加了她的葬禮,她死於骨癌;有時候是一個聲音,比如,“我放在廚房的溶劑到哪兒去了?”爸爸問,媽媽說她扔窗外邊了,以後別在廚房裏放這種東西,“一個聲音給我描述了燒焦的喉嚨,以及變成啞巴的人”。爸爸呢?當然了,永遠閉著眼睛嘆口氣,然後告誡說別在外麵去說這些事。噢,媽媽,媽媽……


    “我們跟別人不一樣,皮特,你很特別。你看你在琴鍵上彈奏出多麽美妙的音符呀,它們是從某個地方來的,從你自己身體裏某個美好的地方來的。你是一個小天使,明白嗎?也許某一天你也會聽到那個聲音。”


    “但我不想聽到什麽聲音,媽媽。爸爸說那是瘋話,別人聽到了會把我關起來的。”


    我母親用雙手捂了捂我的耳朵,撫過我的眼睛,然後溫柔地捏了捏我的鼻子。


    “瘋狂是把生活當作沒有盡頭那樣來過,皮特·哈珀。你要學會承認它,並好好利用它。別怕,當你召喚它的時候,它一定會來的。”


    當你召喚它的時候。


    “需要一杯葡萄酒嗎?”


    當你召喚它的時候。


    “你在聽嗎,哈珀先生?”


    我睜開眼,確切地說是醒過來,因為我看似睜著的眼,實際上已經閉上了。我看到奧洛克女士正端著酒瓶要往我杯子裏倒酒。


    “我問您還需要葡萄酒 嗎?”


    “不,”我說,仍然在試圖從記憶中清醒過來,“不用了,謝謝,我已經足夠了。”


    吃過甜點,我感到有些疲倦,同時也厭煩了蘿拉,她的出現讓我無法好好同裏奧和瑪麗聊天。我坐在壁爐對麵的沙發上喝茶。蘿拉端著茶杯,站著稱讚瑪麗的畫,她問瑪麗什麽時候能為鎮裏的女人們開一個繪畫培訓班。


    “其實我也是自學的,”瑪麗說,“所以我並不是好老師呢。”


    蘿拉做出失望的表情。她說,她想要瑪麗的一幅畫掛在自己的客廳裏。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午夜琴聲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米克爾·聖地亞哥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米克爾·聖地亞哥並收藏午夜琴聲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