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請聽——”


    “不,你聽著。你已經被我們掃地出門了。我們不需要你的攝像頭,不需要你的電,還有你的氣。我要把它們全給切斷。而且,這兒不會再有人出去清洗了。不再需要那些該死的氬氣。等我下次出去時,會在裏邊充上新鮮的空氣。現在你他媽的給我們滾遠點。”


    “茱麗葉——”


    可線路那頭已被切斷。


    唐納德摘下耳機,朝對麵的桌子摔過去。紙牌四散,那本書從高凳上摔了下來,離開了某人辦公的位置。


    氬氣?她到底碰到了什麽?上次她如此火冒三丈,還是她聲稱自己找到了一台機器,威脅說要把他揪出來的時候。可這件事完全不同。氬氣,隨著清洗的人一起被壓出去的氬氣。他不知道她到底在說什麽。“隨著清洗的人一起壓出去——”


    一陣眩暈襲來,唐納德一屁股跌坐回了椅子,身上的衣服已被汗水濕透。他緊緊地抓著一塊血跡斑斑的方巾,想起了充進氣閘當中的一種霧狀氣體,想起了自己擠在推推搡搡的人群中,一邊跌跌撞撞地跑下甬道,一邊哭喊著海倫的名字。炸彈爆炸後的烈焰燒灼著自己的瞳孔,安娜和夏洛特將他拖了過去,一片白霧滾滾而來,裹住了他。


    正是那種氣體。他知道清洗是如何操作的。氣閘中會充入高壓氣體,以抵抗外麵的空氣。一種推向外麵的氣體。


    “塵埃就在空中。”唐納德說。他傾靠在台子上,雙膝戰慄。一點點吞噬了人類的微塵,每次清洗都是一次釋放,“噗”的一聲,猶如時鍾般精準,滴滴答答地數著每一次放逐。


    耳機死一般地沉寂著。“我就是一名古人。”唐納德用她的口吻說道。他從桌子上抓起送話器,提高了音量:“我就是古人!這些都是我幹的!”


    他再次癱軟在書桌上,在摔倒前支撐住了身體。“對不起,”他喃喃自語,“很抱歉,原諒我。”他提高音量,咆哮了起來:“我說對不起!”


    但已無人在聽。


    26 第一地堡


    夏洛特上下調整著無人機左翼上的副翼,控製副翼的纜線還需要再調整一下。她抓起一條搭在尾翼上的毛巾,擦了擦脖子後麵,接著將手探進工具包,選了一把中號扳手。無人機腹下散落著一堆零部件,所有她在無人機內發現的不必要的東西都已擺在那兒——轟炸計算機、兩翼的彈藥掛架、投彈伺服係統。上麵的所有攝像頭,除了其中一個,全都被拆除了,就連其中一些能將無人機對地速度迅速拉升數十兆的輔助設備也全被一掃而光。這會是一次平行飛行,兩翼不會產生壓力。這次,他們可以低空高速飛行,用不著考慮隱身性能。遠見、卓識和事前的再三檢查顯得尤為重要。夏洛特已經花了整整一周的時間在這該死的東西上,而她滿腦子所想的,都是前兩架墜毀時是如何迅速,相較之下,第一架又是如何幸運。


    仰躺在地麵上,她扭動著肩膀和臀部,鑽進了無人機尾翼下麵。控製板已被打開,線纜露了出來。每一塊麵板在組裝回去前,都得先好好地抹上一層密封塗層,以隔絕沙塵。這次肯定能行,她一邊調整著那固定著線纜的伺服臂,一邊告訴自己。它必須管用。看看她哥哥,看看他的狀態,她覺得他們不會再有第二次嚐試的機會了。不成功便成仁。不光是咳嗽——此時的他,幾乎已是六神無主。


    他最後一次呼叫完後,竟忘了給她帶早餐過來,還忘了他答應過的最後一個無線電部件。此刻,他正圍繞著她在調整的那架無人機走來走去,嘴中喃喃自語,隨後又走出大廳,進了會議室,翻起他的那些筆記。接著,他又踱著沉重的步伐朝無人機而來,一邊咳嗽,一邊開始了一段令她如墜雲裏霧裏的對話。


    “——他們的恐懼,你還不明白嗎?咱們正是在利用他們的恐懼。”


    她從無人機下偷偷看了一眼,發現他正一邊說,一邊揮舞著雙手,臉如死灰,外套上麵血跡斑斑。差不多是時候舉手投降,走進那電梯,將他們兩人給交出去了。唯有那樣,他才會去看醫生。


    他瞥見她正看著自己。


    “他們的恐懼不僅僅是讓他們的世界多了一些色彩,”他的目光之中滿是狂野,“他們還用它來毒害了這個世界。這恐懼就是一種毒藥。他們把自己人送出去清洗,於是,這種毒素便傳遍了整個世界!”


    夏洛特不知道究竟該如何回應。她再次扭動身體,鑽出機尾,調整起了副翼,一邊在想,這東西帶上兩個人到底能飛多快。她想要讓他過來幫忙,可她哥哥看起來根本就停不下來,更別說讓他去拿扳手了。


    “而這讓我想到了那些氣體,我的意思是,我原本應該知道的,對不對?那是我們完工時親自灌注進他們的家裏去的。那是咱們結束他們的存在的方式。全都是同一種氣體。是我幹的。”唐納德腳下的圈子越轉越小,一隻手指頭狠狠地戳著自己的胸口,又將嘴貼著臂彎咳嗽了起來。“老天爺知道那是我幹的。可遠不止那麽一件!”


    夏洛特嘆了一口氣,將扳手脫了出來。還得再緊上一圈。


    “興許他們可以扭轉局勢,你知道嗎?”他開始朝著會議室走了回去,“他們關掉了攝像頭。還有一個地堡切斷了導致他們毀滅的管道。興許他們可以把毒氣切斷——”


    他一路說著,一路往前走去,聲音越來越小。夏洛特注視著倉庫後麵的走廊,隻見燈火從會議室中透出來,映出了他的身影,他正在那一堆筆記和圖標當中前後踱步,來迴轉著圈。他們倆都被陷在了某個怪圈之中。她能夠聽到他詛咒的聲音。他的怪異行為讓她不由得想到了他們的祖母,她走時便很不安寧。她覺得他走時也應該是這樣一幅景象:連連咳血,口中念念有詞,全是胡話。他再也不會是那個穿緊身服的議員基恩,不再是她那個鬥誌昂揚的大哥哥,再也不是了。


    就在他不知所措之際,夏洛特卻有了自己的主意。要是他們像唐納德喚醒她一樣,把所有人都喚醒會怎麽樣?那地方,不管什麽時候都隻會有幾十個人執勤,可陷入深度睡眠的,卻是數千名婦女。夏洛特在想她們能組成一支什麽樣的軍隊。可她轉念一想,若是唐尼說得沒錯——若是她們拒絕同自己的父兄及丈夫戰鬥的話,那又該當如何?做這等事情,確實需要莫大的勇氣。


    大廳下麵的燈火當中,又有影子晃動了起來。來來回回地走,一趟又一趟。夏洛特深深吸了一口氣,繼續調整起機翼上的副翼。她想到他的另外一個點子:讓這個世界再次恢復正常,讓外麵的空氣再次純淨起來,釋放所有的囚徒;或者,至少給他們一個機會,一個平等的機會。他將它比作顛覆舊世界,口中一直在重複著諸如某些人占盡了優勢、不願意放棄這樣的話,還說最後爬上來的那些,還把梯子也給拉了上來。“咱們來把梯子給放下去。”這話他曾說過不止一次。別讓電腦來作決定,讓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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