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盔立刻被水包圍,茱麗葉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覺到了洶湧而來的恐懼,呼吸不由得急促起來。在外麵與在水底,完全就是兩碼事。水似乎進到她的嘴裏,她似乎又在拚命尋覓這一個個氣泡,吸著它們裏邊那一點點可憐的空氣,而樓梯上那夾雜著鋼鐵和鐵鏽的味道似乎又在唇齒間鮮活了起來。她忘了自己下一步究竟該做什麽了。


    不經意間,鐵缸底部的一個把手映入了眼簾,她趕忙伸手抓住,將自己朝著缸底拉下去。一步步地,她找到了焊接在鐵缸另外一頭的鐵桿,連忙將雙腳滑進去,勾住,穩穩地潛在水底,暗暗祈禱自己的後背可千萬別露出水麵。由於得同防護衣巨大的浮力相抗衡,茱麗葉的雙臂漸漸有些疼痛。盡管隔著一層頭盔,而且還藏在水底,她依然能夠聽到水漫過缸沿流到氣閘室地麵上的聲響;依然能夠聽到火苗席捲而來,舔舐鐵缸的動靜。


    “三、四、五——”聽著盧卡斯報著一個個數字,一段痛苦的記憶浮現在腦海中:應急燈上那團懨懨的慘綠色,胸中那無法遏製的慌亂——


    “六、七、八——”


    她幾乎已能嚐到自己從洪水深處逃出生天,終於浮出水麵時嗆進口中的那股煤油味。


    “九、十。焚燒完畢。”他說。


    鬆開把手,她將雙腳從鐵桿中掙脫出來,忙不迭地浮上了沸騰的水麵。熱氣隔著防護服,直透肌膚。她奮力踢踏著雙腿,一時水花四濺,熱氣蒸騰。她怕在這個地方待得越久,便會有越多空氣附著在她身上,而第二間氣閘室受汙染的機率也就會越高。


    她匆匆朝門口走去,濕滑的靴子踩在同樣濕滑的地麵上,異常危險。內閘門上的轉盤已經轉動起來。


    快,快,她暗暗催促自己。


    門開了一條縫,她試圖從中擠過去,不料腳下一滑,重重地撞在了門框上。幾隻戴著手套的手同時探了進來,抓住了她——兩名身穿防護服的工程師,猛地將她拽了過去,“砰”的一聲關上了閘門。


    尼爾森和蘇菲亞——防護衣實驗室的前工程師——早已準備好了刷子。看見她進來,趕忙將各自手中的刷子在一大桶中和溶劑當中蘸了蘸,將茱麗葉從頭到腳刷了一遍,這才轉身互相刷了起來。


    茱麗葉轉過身,好讓他們將自己的後背也刷一遍。隨即,她走到桶邊,拿出第三把刷子,轉身開始刷起蘇菲亞的防護服,但在那頭盔後麵,她看到的卻不是蘇菲亞的臉。


    她捏住了指尖的話筒開關:“這到底是怎麽回事,盧克?”


    盧卡斯聳了聳肩,臉上頗有一些尷尬。她猜,他這是受不了別人來冒這個險,抑或,是想若是氣閘室出了什麽狀況,自己能親自在場。茱麗葉無法責備他,若是換成自己,大概也會這麽做。


    彼得·貝爾寧同另外幾人,一起在保安官辦公室中關切地注視著這邊的情形。他們開始洗刷起第二間氣閘室,一時間,中和劑所產生的泡沫紛紛飛到半空中,朝著新氣閘室中向第一道閘門充氣的氣孔顫巍巍地飄浮過去。尼爾森開始刷起頂棚,他們隻好俯下身子,方便他工作。裏邊的空氣越來越少,壓力越來越小,舉手投足間,似乎輕鬆了許多。茱麗葉仔細看了看尼爾森的臉,試圖看出他待在內閘中這段時間裏有沒有碰到什麽麻煩,但卻隻看到一張滿是汗水和興奮的臉。


    “你們已經處於完全真空狀態。”彼得透過他辦公室中的無線電說道。茱麗葉朝另外兩人打了一個手勢,用一隻手握了握脖子,隨即緊了緊。兩人點了點頭,繼續刷起來。等到新鮮空氣從餐廳循環進來時,他們又替彼此刷上了一遍。茱麗葉終於有了片刻的空閑,意識到自己確實回來了,回到了裏邊。他們做到了——沒有燒傷,無需前往醫院,也沒有汙染,眼看著就能通過那些樣品分析出一些東西來了。


    彼得的聲音再次迴蕩起來:“不大想在你們還穿著防護服的時候告訴你們這事,但半小時前,那條隧道已經貫通了另外一個地堡。”


    茱麗葉隻覺得高興和歉疚同時湧上心頭。她原本應該在那兒的,那該是一個歷史性的時刻,但當時她覺得自己能出去的時機正在一點點消失,實在不能兩頭兼顧。她調整情緒,開始替孤兒和孩子們高興,慶幸他們終於結束了這一段苦難。


    第二道閘門——密閉玻璃門,多虧了她從浴室裏得到的靈感,開始滑開。身後,一道耀眼的白光在舊閘門後麵顯現了出來,那扇小小的玻璃窗立刻變成了血紅色。第二輪烈焰湧了出來,在那鬥室當中肆虐,舔舐著被汙染過的牆壁,將每一寸空氣焚燒殆盡,燒開茱麗葉帶到地麵上的那些水,同時將那口大缸變成了一口熱氣蒸騰的大滾鍋。


    茱麗葉揮手讓另外兩人撤出了新氣閘室,而自己則心有餘悸地注視著那間舊閘室,思緒萬千。當初在那裏邊的情形再次浮現在腦海中。盧卡斯回身將她拉了出去,穿過那扇門,進了原來的羈押室,將內衣外麵的衣服全部脫光,再次開始了新一輪的清洗。褪下一層層早已濕透的內衣時,茱麗葉唯一能夠想到的,便是鐵凳上的那個耐熱鐵盒。她希望它值得這樣的冒險,祈求裏邊那些關乎許多殘酷問題的答案,依然安然無恙。


    21 第十七地堡


    那台碩大的鑽掘機一動不動地矗立在那兒,安靜又沉寂。被撕裂的天花板上飄下的塵埃終於落定。同堅硬的岩石鏖戰了一路之後,機器上的一顆顆鋼鐵巨齒及轉盤全都閃耀著寒光。轉盤之間,隻見鑽掘機塵土滿麵,掛滿了廢渣、殘破的鋼筋以及大塊的石頭,就這樣突入了第十七地堡的心髒。一側是一條黑魆魆的罅隙,連通著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


    就這樣,吉米眼睜睜地看著那個陌生世界來的陌生人,一個個現出身來,進入他的世界。一個個身材壯碩的漢子,蓄著黑色的鬍鬚,帶著明媚的微笑,晃動著滿是黑色油汙的雙手走了過來,眯著眼研究起頭頂那鏽跡斑斑的管道和地上的水坑,打量起這個昔日喧囂繁華而今卻死一般沉寂的地堡。


    他們會拍拍他的肩膀,叫他一聲“孤兒”,捏捏驚恐的孩子。他們告訴他說,祖兒向他問好。然後,他們便調整頭盔上的燈光,在身前射出一道道金色的光束,踩著積水,進了吉米的家。


    又一群礦工從身旁擠過去時,艾莉絲抱緊了吉米的一條大腿。兩條狗隨著那些人而來,停下來嗅了嗅水坑,隨即又聞了聞渾身顫抖的艾莉絲,這才跟著主人跑開。柯妮——茱麗葉的朋友——在給一群人指示完工作後,再次回到吉米和孩子們身邊。吉米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她的發色比茱麗葉的要淺,五官輪廓更為清晰,雖然不如茱麗葉高,但有著同樣犀利的氣場。他不禁想到,是不是從那個世界過來的人全都一樣:男人蓄鬚,一身漆黑;女人狂野,精力充沛。


    瑞克森將一對雙胞胎攬進懷裏,海琳娜則輕輕搖晃著哭鬧的寶寶,試圖讓她再次入眠。柯妮將一隻手電筒遞給吉米。


    “電筒不多,沒法給你們一人一隻,”她說,“所以我想讓你們緊挨在一起走。”她抬起一隻手,捋了捋頭髮。“隧道的高度沒問題,隻消留意其中的支柱就行。還有就是地麵不平整,所以盡量走慢點,沿著中間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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