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呀?”沉寂了好一會,終於傳來一個小心翼翼的聲音。


    “打擾了大嬸!我是隔壁敖二叔家的親戚,今日從鄉下進城來投奔敖二叔,可是從早晨到現在,他家裏也沒人……大嬸,我餓壞了,可否討口水喝?再讓我借宿一宿?我付錢……”


    “原來是敖二家的孩子……快別說什麽錢不錢的,進來吧!”一陣門閂撥動的聲音,門打開了。


    沈瀚猛灌了大半碗冷水,終於抹著嘴抬起了頭:“謝謝大叔,大嬸。”


    “嗨,客氣啥!這兵荒馬亂的,遭罪了吧?!……敖二人模狗樣的,竟然有你這麽秀氣的後輩。”鄰居大嬸盯著沈瀚,忍不住感慨。


    “咳咳!”鄰居大叔打著哈哈,阻斷了大嬸的心直口快:“孩子,你來的不巧——你敖二叔被日本人抓去當民夫了,你早來一日還能見到他。”


    “什麽?!”沈瀚來不及咽下去的一口水,差點噴了出來:“我二叔都多大年紀了,還會被征去當民夫?!”


    “說的是啊,還不是怪他自己不爭氣嗎?敖二在賭坊裏欠下了高利貸,家裏的東西都當光了也還不上,最後隻能以身抵債,替賭坊老闆的兒子應徵了民夫!”


    “……”沈瀚聞言,一臉慘然。


    “該敖二命中有此一劫,我看他這把老骨頭是回不來了……孩子,別怪大叔說話不吉利,你早做打算。”


    “大叔大嬸,謝謝你們告訴我這個消息。”沈瀚抿了抿嘴,目光堅定:“你們能告訴我,我二叔是被徵到什麽地方去了嗎?”


    “怎麽,你還要去找他不成?……你可別做傻事!日本人的民夫營,可是有去無回的地方!”兩口子忙不迭地搖頭。


    “我知道。可是,我必須去找二叔,因為二叔對我來說非常非常重要。”


    ……


    城郊一處插著膏藥旗的工地,民夫們挖坑築壕,顯然在修建一個軍事工事。


    得虧敖二叔年紀大,沒往遠的地方送,不然再耗上兩天也不一定能找著……沈瀚默默攪著眼前大桶裏稀可照人的稀粥,心中暗暗祈禱這趟不要落空。


    牆頭日矮。勞累了一天的民夫歪歪斜斜地排著隊前來領飯。


    “不管找不找得到,今天可是最後一趟了!我不能再幫你了!”手持長勺正挨個分舀飯食的沈瀚身後,傳來壓得低低的一嗓子。


    “明白……謝謝大叔!”沈瀚臉上蒙了塊布巾,腰上係了塊圍裙,很有夥頭的模樣。他一邊仔細打量排隊領飯的民夫隊伍,一邊感激地回答了仗“金”相助的夥頭大叔。


    暮色越來越重,大桶裏的湯食越來越淺,沈瀚的心中飄浮的期翼也終於觸了底。他失望地抬起頭,揉著自己分粥分得酸疼的手臂。眼前已經沒有領飯的隊伍,捧著碗埋頭吃飯的民夫坐得滿地都是,在暮色中聚成一團一團的陰影。他突然發現不遠處有個落單的人影,一步一瘸,緩慢而吃力,恨不得下一步就坐倒在地。沈瀚心中一動,用大勺在粥桶底費勁地颳了好半天,刮出小半碗稀粥,端著碗走出粥棚,朝那個人影走去。


    “沒吃飯吧……”沈瀚離得遠遠便伸出胳膊,攙扶住那個行動不便的人。


    “哎呦,菩薩呀……”那人也不客氣,抱著沈瀚的胳膊一屁股坐到底:“可憐我這把老骨頭,沒有埋在亂葬崗,卻要填了戰壕……”


    “師傅!”黑暗中,沈瀚抖著聲音叫了一句。


    “嗯?你叫誰師傅?”那人悚然一驚。


    “師傅,是我,小瀚……”沈瀚將臉上的布巾一扯,膝下不由自主地擺了一個規規整整的跪姿。


    “小瀚?!”癱坐在地上的人仿若被施加了一把還魂術,猛然彈起身子湊近檢視。


    “啪!”沈瀚挨了劈頭蓋臉的一記耳刮子。


    “你是誰?你幹嘛來了?!老天啊,你不要作踐我敖二好嗎,不要嫌我的命太好罷!非要我技藝失傳、後繼無人,死後連個上墳的人都沒有?!”


    “師傅……”沈瀚忍著臉頰上的火燒感,低聲勸慰敖二:“您別激動,我是來帶您出去的……”他說著從褲兜裏掏出一撮炒好的罌粟殼碎末,撒在粥碗裏。


    敖二眼睛一亮,收起哭天搶地的作態,端起架子來:“算你有孝心……”


    敖二三下兩下將粥碗舔了個精光。沈瀚看著他顫抖的下巴髭鬚上沾著的粥水,心下不禁惻然。


    “師傅,找到您就好辦了——我計劃是這樣……”


    話沒說完,半空中傳來一聲刺耳的啾鳴,半個夜空都被映亮了。


    “敵襲!敵襲!趕快開拔,上前線!”尖銳的集結哨聲中,炮火的轟鳴沒有預兆地降臨。


    沈瀚拽住敖二幹瘦的手腕,在驚惶的人流中穿行。然而他們沒能跑太遠,持槍的士兵將他們裹在一大批民夫當中,趕上滿滿當當的汽車,向著天邊戰火喧騰的方向疾馳。


    “完了完了,這回真成炮灰了!”有了罌粟殼的加持,此時的敖二一改蹶然不振的姿態,目光精亮:“小子,怕不怕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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