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


    “要是雪一直不停的話,你不如在林園住一晚,”張釋季轉過身來,說,“以前我和伯智聊天聊得太晚了,也就在林園住一夜第二天再回去。”


    “要是雪下得太大了的話,也隻有如此了。”陳韶文不想走到半路車子陷在雪地裏前進不得。


    張釋季走到桌子邊,坐下,撚了一顆花生米放進嘴裏,緩緩地說:“這個家啊,已經被你毀掉了。”


    “毀掉它的人不是我,”陳韶文搖搖頭,說,“它早就從內部開始腐爛了,我隻是壓垮它的最後一根稻草罷了。”


    張釋季苦笑一下,說:“我看你更適合去當一個律師。”


    陳韶文也笑了笑,說:“我不習慣為人辯護。”


    “對,你更擅長揭露,而不是掩飾。”


    “是的。”


    “光靠揭露,是不可能當好一個律師的啊。”張釋季無可奈何地說。


    “所以我還是老老實實地當我的警察好了。”


    “說得好,哈哈。”


    “張律師早年是在英國留學的嗎?”


    “是的,年輕的時候去英國念過幾年書,”張釋季點點頭,“那還是光緒二十九年的時候了,當時我已經考中了秀才功名。先父頗有見識,認為與其繼續考舉人,不如送我出國留學,於是托人把我送去上海學習了一年英語,第二年乘船去了英國。到了英國之後,我考上了倫敦大學學院,在那裏念了四年書,回來的時候是光緒三十四年。那個時候林佐駿老先生正想將伯智送出去留學,就請我幫他補習英語,我們倆就是這麽認識的。”


    “原來如此。”


    “啊,轉眼之間四十年過去了,物是人非,真是令人感嘆啊。”


    “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飆塵。何不策高足,先據要路津。無為守貧賤,坎軻長苦辛[10][1]。”陳韶文輕聲吟道。


    “生年不滿百,常懷千歲憂。晝短苦夜長,何不秉燭遊。為樂當及時,何能待來茲。”張釋季亦出言和道。


    這時傳來敲門聲,一個傭人端來了一瓶紅酒。張釋季興致勃勃地打開酒瓶,倒滿酒杯,說:“今日倒要與陳探長好好喝上兩杯。”


    陳韶文舉起酒杯,與張釋季碰了碰,然後滿懷心事一飲而盡。


    二人邊聊邊喝,不知不覺已經過去一個多小時了,一瓶紅酒也很快被兩人喝光。張釋季雙頰微紅,摸了摸鬍鬚,說:“外麵的雪好像停了。”


    陳韶文站起身來,走到窗前,說:“雪的確是停了。”


    這一晚的雪下得頗大,雖然隻下了不到兩個小時,可是地上已經積起了兩三寸的雪。這一帶冬日極少下雪,如此的雪景實在令人感到驚奇。


    “還喝嗎?”張釋季似乎意猶未盡。


    “不了,我該走了,”陳韶文從衣架上拿起風衣,說,“時間也不早了,張律師要是也回城的話我們可以一併走。”


    “我今晚就住在這裏。”張釋季搖搖頭,說。


    “那恕我先告退了。”陳韶文拱拱手,說。


    “一路小心。”


    陳韶文從屋子裏出來,月亮在天空放出冷冷的寒光,庭院被積雪覆蓋,看起來像棉花般輕柔、蓬鬆。這時他看見一個人影踏著積雪朝這邊走來。


    “是陳探長嗎?”


    “是的。”


    “您準備回去嗎?”


    “是的。”


    “那您留神腳下,下雪路滑。”人影走近,原來是管家林嘉,隻見他從棉袍裏拿出一支手電筒,打開為陳韶文照亮腳下。


    “多謝。”


    “哪裏,是夫人讓我負責來送陳探長的。”


    陳韶文抬腕看了看表,指針正好指在晚上七點十五分上。


    “夫人呢?”


    “在房間裏休息呢。”


    “哦,那 林暉盛先生呢?”


    “大少爺剛下雪的時候就回屋去了,說是要休息一會兒,吩咐誰也不準打擾。這不連晚飯也沒吃呢。”


    陳韶文點點頭,說:“林小姐呢,情緒還穩定嗎?”


    “聽說還挺穩定的。”


    “哦。”


    “今天發生的事實在是太出人意料了,任誰也接受不了。”


    “嗯。”


    “說實話,”林嘉突然停止腳步,不安地看著陳韶文,說,“我怕大少爺一時想不通,做出什麽傻事來。”


    陳韶文怔了一下,說:“林暉盛先生在房間裏還沒出來?”


    林嘉搖搖頭,說:“不知道,應該還在屋子裏吧。”


    陳韶文想了想,說:“你跟我一起過去看看吧。”


    “好。”林嘉在麵前帶路,兩人來到與愚癡堂隔著一個甬道的院子前,這裏叫漱心齋,是林暉盛的住處。


    踏入院門的時候,月光均勻地灑在雪地之上,陳韶文看到院子裏的雪好像一整塊白色的地毯,上麵沒有任何的足跡。


    “您瞧,燈亮著,大少爺應該在裏麵。”林嘉指了指前方,說。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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