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地傳來車水馬龍的聲音,以硬潺潺的流水聲。


    這裏離大了與路很近,萬一有人過來的活就完了。


    傳來一陣小孩子高亢的笑聲,隨即又消失了,然後是有人用力關上車門的聲音。


    你可以看到什麽?看得到嗎?


    “小時候,”慎司開口了,好像在唱一首我從來沒聽過的歌,帶著些許抑揚頓挫,“小時候——十歲——或者十一歲吧…你背著學校規定的白色背包……但不是初中生用的……那時候,你出了車禍,對不對?”


    我大吃一驚,睜大眼睛。我站穩腳跟,周圍的雜音也和慎司的聲音一起回到了現實。


    但他仍然握著我的手,眼神和剛才一樣,在半夢半醒間;略長的劉海兒被風吹亂了,垂在額頭上。他的瞼突然顯得很孩子氣。


    “卡車——兩噸的深綠色卡車。載著術材,是截成四塊的本材,樹皮還沒剝掉,切口流下的樹脂凝結了。在小路上——三岔路上——你和朋友一起——穿著紅色t恤——你沒有想到會被卷進車下。因為你站得很遠——你隻是站在遠處看著,但是——”


    我的脖子起了雞皮疙瘩。眼前慎司的樣子極像吸毒者精神恍惚時“飛起來”的時候——沉浸在藥物溫柔的銀色夢幻中的表情。


    我本能地覺得危險,想要把手抽回來。然而令人難以置信的是,他用力地握住我的手,宛如兩手原本就粘在一起,我根本抽不出來。


    慎司的聲調突然提高了,變成訓斥的口氣,語氣中帶著微微的顫抖。


    “我不是早就告訴過你嗎?不能靠近大卡車.否則會被卷進去。我不是耳提麵命地告訴過你,大卡車轉彎時,後輪會比前輪進去很多——”


    雖然我不願意相信,但慎司的聲音和我記憶深處的母親的聲音如出一轍——我十歲時的母親,距今二十多年前、每天化著淡妝的母親。慎司的聲音變成了母親的腔調,和我記憶中母親的聲音產生了共鳴。


    “但是,你的傷勢並不嚴重,”慎司衛恢復了他原來的聲音,“也隻住了一個月院。至於為什麽,那是因為小孩子的骨骼很柔軟。很柔軟,像奶酪一樣柔軟。”


    他說完輕輕咂了一下舌頭。不記得是誰也有這樣的習慣。那是很遙遠的過去,遙遠得已經忘卻的記憶。慎司就像我和這個人共同的朋友,他好像想藉由模仿這個人的動作逗我發笑,很自然地咂著舌頭。


    “但你現在仍然對大卡車敬而遠之,開車上路時,總避免和大卡車並排。當時你的左小腿脛骨斷了,現在一看到綠色的卡車,左小腿就不由自主地發抖——你曾對某個人說過這句話吧——某個人——這個人就是——小枝子。”


    隨後慎司猛然放開我的手,他很用力,幾乎是甩開了我的手。他自己差一點因為反作用力從塑料布上滑下來。


    我們都靜止不動,但兩個人都喘不過氣來。好像隨著“預備——砰!”的口令,我們兩個人開始跑向某個地方,比賽誰先回到原點一樣。平時不曾注意到在哪裏的心髒也強烈地表達著自己的存在,在胸膛內拚命搏動。


    “你——”我用左手背壓住顫抖的下巴說,“你到底在玩什麽把戲7”


    慎司這才調整坐姿,存了好兒次口水,痛苦地幹咳著。


    “我也嚇了一跳,”他凝視著剛才和我握手的右手,“感覺好像燙傷了一樣。我是第一次這樣,今天的第一次太多了。”


    “第一次——”


    “可能是壓力太大了或者是我涉入太深了……”


    我向前躊出一步。如果對方不是這麽瘦弱的少年,我一定會抓著他的衣領扁他一頓。


    “你到底在說什麽”


    慎司恢復了平靜,抬起頭束用純潔無邪的眼睛看著我。


    “我剛才是不是說對了?”


    “什麽——”


    “請你告訴我,我是不是說中了?”


    這是個不容妥協的問題,也沒有辦法妥協,因為他說的完全正確。


    我點了點頭:“的確,我小時候曾被卡車輾過。卡車倒車時,我被後輪卷了進去。那時候剛好放學,就在離我家不遠的三岔路口。當時的情況我記不太清楚了,不過,事後聽說是載木材的貨車。”


    “當時你應該看到了貨車上的木材,因為留下了。”


    “留下了?”


    “留在你的記憶裏。”


    我頓時啞口無言,無話可說地攤開雙手,“我的?”


    “對。”


    “我的記憶裏?”


    “我看到了。就像——從磁碟讀取數據一樣。”


    我哈哈笑了兩聲,但聽起來一點部不像笑聲。


    “怎麽可能?”


    “我能。”


    慎司站了起來,我下意識地後退一步。於是他把雙手放在背後。


    “我不會再做了,你放心好了。我也很少這麽認真嚐試。”


    “嚐試什麽?”


    “像剛才那樣。我稱之為‘掃描’,就是計算機斷層掃描的那個掃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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