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下,灑落在平原上,倒映出一道道血色光輝。


    散落的碎甲,燃燒的枯木,遍地的斷肢,已經凝聚成潭的血夜,共同構成了一幅形如末世的畫卷。


    這正是剛經曆過大戰的錦東平原。


    任何人如果在此時踏入此處,恐怕都會被眼前的場景嚇的頭皮發麻。


    那衝天的血腥氣息,還有那遍布平原的殘肢斷臂,每一樣都在刺激著人類的感官。


    放眼望去,根本不像是煙火人間。


    平原上一處處夜間點燃的火堆,此時還未燃盡,依舊在散發著火光。


    但那燃燒的火焰卻並沒有給人帶來一絲一毫的暖意,給人的感覺,那根本就不是真實的火焰,而是由地獄升起的一攤攤鬼火。


    此時的平原之上沒有一道人影,那淩亂的場景,一看就是大戰剛畢,甚至都沒來得及打掃戰場。


    天空之中,狂風凜冽,在這本就可怖的場景上,又添了幾分陰森之氣。


    當然,拋去這些,看著場中的情形,其實是相當奇怪的。


    大戰結束,從常理看,無論是為了清點收獲,還是防止屍體腐爛,引發瘟疫,打掃戰場都是必做之事。


    可此時,場中卻沒有任何一個士兵的人影。


    無論是北莽一方,還是高長生一方。


    給人的感覺,就像是兩方軍隊在這平原之上,同歸於盡一樣。


    但如果細看之後,又能發現不是如此。


    因為那散落場中的,基本都是柔然軍的屍體。


    除了一些散落的斷矛,碎甲外,並沒有一點隋軍的東西,至於屍體,更是沒有一具。


    像這般規模的大戰,哪怕一方再強,將敵軍全殲,自身也不可能沒有戰損。


    如今的情況,隻能有一個解釋,那就是隋軍的屍體已經被帶走。


    而這點也證明,先前平原上的大戰,是高長生的左武衛所部贏了。


    視線挪動,距離戰場數千米外的白川城,此時正城門緊閉,城頭之上人影攢動。


    但目光劃過,還是可以看到,站在中央處的,正是此前參與大戰的秦瓊,羅成還有李副將等人。


    而此時,幾人臉上的表情幾乎是如出一轍,眼睛也是死死的盯著遠處。


    就好像那前方的戰場真是地獄,會有什麽猙獰惡鬼隨時從地下冒出來一般。


    “咚,咚,咚!”


    也就是此時,沉重的馬蹄從天邊響起,將幾人的臉色襯托的更為沉重。


    “高大哥……呃……大帥猜對了,真的有敵人來了。”羅成驚呼了一聲。


    “是慕容寶鼎嗎?”李副將麵色凝重,眼眸中卻閃爍著絲絲疑惑。


    “為什麽?”


    “縱然慕容寶鼎和洪敬岩不和,也絕不至於如此啊,大軍分先後而來,看這情況,就像是坐視洪敬岩送死?”


    “十萬柔然鐵騎,放到哪裏都是一股強大的力量,慕容寶鼎這般操作,難道真的不怕那北莽女帝怪罪?”


    李副將聲音低沉,但說的話卻是正中幾人心底。


    確實,那可是十萬大軍,慕容寶鼎難道真的是吃了雄心豹子膽,竟敢作出這種公報私仇的事。


    要知道那北莽女帝可不是什麽簡單人物,能以女子之身,在弱肉強食的異族中登上帝位,傻子都知道對方腳下積聚了多少屍骨。


    別說慕容寶鼎隻是支係皇族身份,就算是親王皇子,皇帝動手的時候,也不可能會有任何留情。


    “確實奇怪。”


    羅成點了點頭:“而且洪敬岩和慕容寶鼎先後起大軍而來,他們難道就不擔心宋缺打進橘子州?”


    場中的幾人都是滿臉疑惑。


    實在是北莽的這一係列操作,怎麽看都有一種顧頭不顧腚的感覺,著實讓人摸不著頭腦。


    “暫時先看看吧。”秦叔寶也是皺著眉頭,輕哼了一句。


    “不如再出兵衝一陣,北莽先後而來,正好給了我們各個擊破的可能。”羅成雙眼發亮,興致勃勃的建議道。


    “不妥。”


    聞聽此言,秦叔寶和李副將幾乎是同時開口。


    不過李副將隻是說了兩字就沒有再說,他雖然帶著高長生的嫡係鐵騎,但無論是實力還是身份都比不上羅成。


    而且兩人也算不上熟悉,更不知道對方的性格,有些話並不方便說的太過直白。


    但一旁的秦叔寶就顯然不會有這種顧慮了,職位不談,僅一個表哥的身份就已經足夠。


    “此事絕不可行,我軍剛經曆一場大戰,兵馬正是疲憊之際,此時出戰,於我不利,至於用步兵應戰,那更是荒唐。”秦叔寶沉聲開口。


    “而且先前一番大戰,我軍雖然大獲全勝,但遇到那洪敬岩拚死反撲,你我身上都是帶上了一些傷勢。”


    “那慕容寶鼎據說實力更在洪敬岩之上,不提此事真假,但絕對不可小覷,此時出戰太過凶險。”


    “不錯。”一旁的李副將連連點頭:“況且大帥的命令也是讓我們駐守城池,穩固防禦。”


    聽到李副將提起高長生,羅成也隻能按下躁動的戰意。


    “行吧,那就等著慕容寶鼎來攻,等我軍騎兵恢複,對方馬乏之際,再送他如何洪敬岩團聚。”


    聽到此話,旁邊兩人都未做反應,尤其是秦叔寶,一雙眉毛不自覺的皺到了一起。


    如今戰局的種種發展,都顯得極其詭異,主帥高長生的態度,和一些布置,也是同樣,讓人完全摸不著頭腦。


    但不知為何,秦叔寶心中擁有一種莫名的不安之感。


    “咚,咚,咚!”


    馬蹄聲越來越近,此時城頭上的幾人,已經是能夠徹底看清那規模龐大的精銳鐵騎。


    還有豎立的大纛旗下,那個體型魁梧的男子。


    毫無疑問,正是慕容寶鼎。


    慕容寶鼎越馬上前,掃視了一眼遠處的城池,未發任何言論,隻是右手淩厲的朝前一揮。


    “嗚~~~”


    蒼涼的號角,伴隨著隆隆鼓聲同時炸響。


    城牆上的幾人同時一震。


    “慕容寶鼎要攻城了。”


    不過雖然驚訝於慕容寶鼎這般果斷,但幾人也並未太過慌亂。


    畢竟慕容寶鼎既率軍而來,那攻城都是遲早的事。


    而且如今左武衛及各部主力都在城中,哪怕騎兵經過了一場大戰,但步兵卻並未受損。


    白川城兵力足夠,自然不擔心敵人的攻勢。


    “不,不對!”


    也就是這時,秦叔寶突然驚呼一聲,也瞬間驚動了周邊的兩人。


    “聲音好像不僅僅是來自慕容寶鼎軍中。”秦叔寶瞳孔猛縮,高聲喊道。


    此話一出,另外兩人臉色也是同時大變。


    不止是慕容寶鼎軍隊的聲音,這代表什麽,已經再明顯不過了。


    震驚過後,兩人凝神一聽,果然發現映入耳框的,並不隻是前方北莽軍隊的戰鼓和號角。


    兩種聲音的輕重,節奏都不相同。


    幾人的心中瞬間湧出一個可怕的事情,來的軍隊不止一路。


    想到這裏,幾人幾乎是同時邁動腳步,沿著城牆朝側麵極速而去。


    而很快,他們也看到了對麵焦急而來的令兵。


    “將,將軍,那邊,那邊……”


    令兵焦急的開口。


    不過此時三人,誰都沒有去理會令兵。


    前行一段距離,繞開角度後,此時的他們已經可以清晰的看到城池的另外一邊。


    一段洪流正在瘋狂的朝他們所在城池湧來。


    而那滾動的洪流中,一杆大旗正在迎風招展。


    “膠東,趙。”


    “膠東王趙睢,是離陽,離陽出兵了,他們竟然和北莽聯合到了一起!”三人同時大吼,聲音既驚又怒。


    “怎麽可能?離陽竟然會和北莽一起出兵!”驚怒的吼聲連連響起。


    眾所周知,北莽和離陽那可是真正的生死仇敵。


    雙方的戰火仇恨已經綿延了不止百年。


    多年來,兩國邊境處的大小戰爭就從來沒有停過。


    北莽心心念念的目的,就是揮軍南下,吞並離陽。


    若不是西北處一個北涼徐驍,牢牢的鎮著關險,加上離陽國內局勢也算穩定,兵員充足,讓北莽有所忌憚,恐怕兩國早就爆發國戰了。


    而現在,這兩個恨不得你死我活的敵人,竟然是突然開始了合作。


    是的,此時所有人都可以確認,這兩國必然是互相通過信,要不然兩支軍隊,不可能來的這般巧合。


    “離陽出兵這麽大的事,為什麽沒有絲毫消息傳來。”


    “還有宋缺,他的行軍路線不是在我們南麵嗎?難道竟沒有絲毫察覺?離陽大軍是怎麽繞過他,來到我們側翼的?難道宋缺他有了二心……”


    場中驚呼連連。


    幾人第一時間便是懷疑起了宋缺。


    隋軍兩路出發,一上一下,本就是為了互相拱衛。


    離陽如此規模的進軍,從常理看,宋缺都不可能察覺不到。


    “此時這麽說,還言之過早,慕容寶鼎和洪敬岩都在我軍這邊,宋缺那邊防禦必定不嚴,或許是他進兵太快,讓離陽有了可乘之機,從後方繞了過來。”秦叔寶臉色肅穆的開口。


    “而且,此時我們應該考慮的也不是宋缺是否有問題,而是我們應該怎麽應對。”


    如果僅僅是慕容寶鼎一部,他們並不會太過擔心,雙方的兵力幾乎是對等,哪怕對方全力攻擊,以己方的實力,絕不至於被對方攻破。


    而慕容寶鼎單獨一部的兵力,也完成不了合圍。


    但離陽的突然插入,無疑讓幾人有了壓力。


    兩軍匯合,對方的兵力瞬間暴漲一倍。


    而且北莽大軍多是騎兵,離陽卻是步騎交雜,甚至遠遠看去,還能看到一具具攻城器械。


    “不如撤出去,這白川一座孤城,並沒有什麽太大的價值,也不利於我軍防守。”


    “萬一對方遊曳合圍,局勢對我軍太過不利。”羅成第一時間開口。


    “不如索性棄城撤出,無論是撤回大隋,拒關而守,還是擺脫束縛,伺機於平原將敵軍各個擊破,都是不錯的選擇。”


    從形勢來講,羅成的建議明顯是非常有道理的。


    兩軍來勢洶洶,分明是早有預謀。


    此時一味的在這白川城硬頂,的確不是辦法。


    不僅對他們不利,一個不好還有可能讓整支大軍陷入絕境。


    秦叔寶聞言目光中也是露出意動,很快就轉頭問道:“李副將,大帥的命令是什麽?”


    兩人之前都在戰場,李副將是最後進入,和高長生在一起的時間更長。


    而且李副將率領的三千騎兵,是高長生的嫡係,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那就是高長生的親兵。


    要論關係遠近,就連和高長生認識最久的羅成都要差上一籌。


    “守住白川城。”李副將沉聲吐出了幾個字。


    “不對,高大哥或許也不知道此時的情況,我們得去稟告,或許他會有新的命令。”羅成急聲開口。


    目前的情況,很明顯撤出白川才是最好的選擇。


    “快,表哥你在此盯著,李副將我們一起去求見大帥,將情況上報,如今局勢必須盡快作出應對,遲則生變。”


    羅成一把抓住李副將的胳膊,就要朝城中而去。


    “羅將軍,羅將軍,大帥他,他……”李副將連連驚呼,臉上露出了為難之色。


    但羅成似乎根本沒有發現。


    不過也就是這個時候,秦叔寶突然開口:


    “不用了,已經……來不及了!”


    略帶沙啞的聲音直接讓兩人頓在了原地。


    兩人沒有開口詢問,就這麽直直的站在那裏,就像兩具突然僵硬的屍體一般。


    因為,此時場中又響起了一道雷鳴般的聲音。


    是馬蹄,密集到讓人頭皮發麻的馬蹄。


    僅從聲音看,數量甚至超過了慕容寶鼎所部。


    可想而知那隊伍會有多麽龐大。


    而這聲音來源的方向,正是在城池的北麵。


    “北,北麵也來了敵軍。”李副將的聲音已經出現了顫抖。


    白川城所在的錦東州以北是北莽的錦西州。


    幾人根本不用多想,就能知道這部隊是從哪裏而來。


    但清楚來曆,並不代表他們能夠平靜下來。


    西麵,南麵,北麵,短短時間內,三個方向都是出現了規模龐大的敵軍。


    幾乎就是眨了一個眼,他們就從大勝之師,陷入了如今被包圍的局勢。


    這種落差,可不是那般輕易就能接受的。


    最重要的是,他們兵進北莽,拿下白川的時間並不長,但北莽竟然可以這麽快出動如此龐大的軍隊,而且還是從各個方向而來,背後的東西,很難不讓人脊背發涼。


    要知道,在此之前他們收到的消息中,北莽的兵馬一直都隻有橘子州慕容寶鼎和洪敬岩兩部。


    從來沒有關於其他兵馬的動向。


    而現在眼前的一切,無疑也證明了消息的疏漏。


    能夠這般輕易瞞過候衛的眼睛,很顯然隻有北莽的地頭蛇蛛網了,或許離陽的趙勾也參與了其中。


    從這種種一切看,幾人也推斷出了一個可怕的事實。


    這裏的一切,都是北莽和離陽合力設的一個大局。


    “洪敬岩這般操作,就是為了拖住我們,給包圍的部隊爭取時間嗎?”秦叔寶沉聲道:“十萬騎兵,真是好大的手筆。”


    “或許洪敬岩可能也不清楚,他的本意確實是想要爭功,隻不過背後的人也順勢利用了這一點,讓他成為了棋子。”李副將開口,比起秦叔寶,他對於北莽的情況要更加了解一些。


    “真是夠狠的。”羅成哼了一聲,臉色並不是很好看。


    他們拚殺了一日一夜,確實取得了大勝,但結果殲滅的卻是對方拋出來的誘餌,這當然讓人不爽。


    “不過十萬而已,柔然部落在北莽是一個大部,隻要稍微休養生息,很快就可以在組建出一支同樣的柔然騎。”


    “而且柔然部以洪敬岩為共主,雖然對王城忠誠,但畢竟擁有自主能力,和北莽朝廷也隔了一層。”


    “如今借這個機會,以十萬的代價將我們拉入此境,同時洪敬岩一死,北莽女帝也可以輕鬆拿下柔然部落,一舉兩得,怎麽看都是極其劃算。”


    李副將冷聲說著北莽朝廷的情況。


    但這個時候,三人的臉色顯然都不是很好。


    三方合圍,對他們來說已經差不多相當於絕境了。


    羅成也沒有再提過棄城的想法。


    此一時彼一時,先前那會,若是離開,他們確實可以順利的往東,再往東北返回隋境。


    但此時三麵合圍而來,若是離開城池,北麵的騎兵可以輕易的銜尾追擊,他們的局勢隻會更加不利。


    更何況,三個方向都有敵人,那一直沒有動靜的東麵,難道就真的那麽安全嗎?所有人的心裏都在打著問號。


    “李副將,這個局麵,已經不是我們可以處理的了,必須要稟告大帥,讓他主持大局。”秦叔寶沉聲開口。


    如今他們已經是近乎陷入死地,而且北莽離陽聯合,鬧出這麽大動靜,難道真的隻是為了圍殲他們這支部隊?


    隻要不是傻子都不可能這麽認為。


    到目前為止,整個局勢已經徹底脫離了控製,也遠遠超出了三人的能力之外。


    隨著秦叔寶開口,羅成也是轉過了頭。


    雖然局麵危急,但隻要一想到高長生,兩人都是心裏稍安,尤其是對高長生近乎是迷信般崇拜的羅成,更是如此。


    在他看來,隻要有高大哥在,任何問題都不會是問題。


    但也就是這個時候,李副將卻是斷斷續續的說出了一句讓他們遍體生寒的話。


    “大,大帥,他已經不在白川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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