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間的很多事,其實道理都相通。


    陽極生陰,陰極則陽現。


    物極必反。


    就像一段故事,在高潮之後會趨於平緩。


    暴風驟雨之後,必然會是安靜祥和。


    此時的遼東平原正是如此。


    天空中咆哮的雷霆早已消失不見。


    大日重現,驅散烏雲,將無盡的光輝撒下大地。


    如果不是那隨處可見的屍骨,和那撲鼻而來的血腥味道。


    誰也不會知道,在平原這裏,剛剛結束了一場數十萬兵力的大戰。


    戰場邊緣,一道人影負手而立,安靜的注視著前方這千瘡百孔的大地。


    “噠,噠,噠!”


    平穩的腳步聲在身後響起。


    同時伴隨著一道聲音。


    “結束了!”


    “是啊,終於結束了。”負手之人也是開口。


    “雖有波折,但高麗一戰終究是大獲全勝,這顆紮的我們難受至極的釘子終於被徹底拔出。”


    “不過本王也沒想到,這一次大戰,竟然是沾了後輩的光,我們這些老家夥,倒好像沒出什麽力。”


    “這不也是好事嗎?”身後的魚俱羅笑道。


    他當然知道楊林的話帶著調笑和謙虛。


    確實,這一次主要的功勞都是高長生等後輩拿下的。


    但有楊林等人坐鎮,和沒有他們,其中的區別還是很大的。


    不提其他,至少一點,如果沒有楊林和魚俱羅搭手,高長生沒那麽輕鬆破滅高麗國運,南北線的配合也不會那麽默契。


    “戰場已經打掃的差不多了,剩餘那些放棄抵抗的高麗殘兵,也已經被控製。”魚俱羅開口。


    楊林笑著點頭:


    “接下來,隻需留數萬兵力駐守即可,之後的事,自有朝廷派人打理,我們就不必在操心了。”


    “不錯,高麗的可戰之兵,已接近全隕,並不需太多兵力鎮守,所需要留意的,無非是靠近突厥的邊境,提防突厥趁火打劫,得漁人之利。”


    在大隋境內,靠近突厥的邊境城池,自然有邊軍防禦。


    但這剛打下的高麗可同樣靠著突厥,如果不留神防禦。


    突厥一旦縱兵南下,那他們打下的戰果,就有可能白白便宜對方了。


    “本王聽說,高長生此前已經是提前派出一支兵法了?”


    “不錯!”


    “還真是麵麵俱到,在那般焦灼複雜的局勢下,還能留出心思,思考戰後的防禦規劃,實在讓我們這群老頭子汗顏!”楊林搖頭失笑。


    魚俱羅目光平靜:“雖有安排,但他手上的兵將一直都不多,我們還是要盡快派兵接守。”


    “自是如此!”


    “對了,那小子已經走了?”楊林點頭之後,又開口道。


    “不錯,他這次鬧得動靜挺大,軍中嘈雜,允他先行離開,獨自體悟一番也好。”


    魚俱羅臉色隨意:“而且,他留在這裏,那群年輕人也會不自在,壓力太大了。”


    楊林搖頭失笑:“不經烈火,又怎能得見真金,若僅僅如此就被壓的心境失衡,那隻能代表一件事,他們本來就無法成才。”


    “高長生確實驚豔,但就算沒有高長生,難道就沒有其他天驕了嗎?”


    楊林語氣清冷:“九洲遼闊,哪個時代沒有驚世之才,就說我等這代的兵道人物,離陽有徐驍馬踏諸國,蒙元鐵木真傲嘯草原,大隋也有雙星耀世,若沒有不弱世人的爭渡之心,注定隻會泯然眾人。”


    魚俱羅搖了搖頭:“話雖如此,年輕一輩剛剛出世,進入軍伍,也不適合逼得太緊。”


    “也罷!”楊林沒有再繼續,而是開口笑道:“讓他先回也好,以高長生此番的功勳,和大軍一起班師,也確實有些委屈了,該給他一個獨享榮寵的機會。”


    但緊接著,他又想到另一件事:


    “本王看你的樣子,似乎並未和高長生多做交流。”


    魚俱羅點頭:“多說無益,他會有自己的選擇的。”


    “說起來,本王倒是希望他單修兵道,他這般天賦,不走此道著實可惜了。”


    “靠山王!”


    魚俱羅突然抬頭,語氣竟是透著嚴肅。


    “魚某知道王爺一心為了大隋!”


    “魚某也同樣為大隋拚搏了一生,若他真選擇兵道之路,大隋多一鎮國之人,魚某也同樣欣慰。”


    “但前提是他自己的選擇,魚某不希望任何人橫加幹涉。”


    說完之後,魚俱羅停頓了一下,又幽幽的開口:


    “王爺應該也清楚,高昭玄當初散去府中之兵,留下武道功法,其目的已經再明顯不過,他其實是不希望自己的兒子,再走上這條路的。”


    “長生,長生,這是高熲對他的期盼,說是長生,無非就是平安罷了。”


    說完,魚俱羅輕輕一歎:


    “如今說來,雖是高長生自己踏上了兵道,但老夫沒有阻止,且傳出自身兵道傳承,已經是違背了高熲之願了。”


    聽到這裏,楊林臉上也出現了莫名之色。


    “本王如何不懂!”


    “遠離兵道,說來說去,無非是遠離朝廷中樞。”


    “高熲的抽身而退之策,楊素的連環暗手。”


    “歸根到底,還是他們也不看好未來罷了!”


    魚俱羅搖了搖頭:“逆天之舉,談何容易!”


    “不過,有一點,王爺說錯了!”


    “他們並非不看好,那兩人都是極度自信之人。”


    “隻不過不願子嗣承擔風險罷了。”


    “也罷,也罷!”楊林連連擺手:“魚兄放心,本王絕不插手此事。”


    “不過,以高長生如今的位置,有些事也是時候和他透露一二了,回京之後,抽個機會和他聊聊吧!”


    魚俱羅緩緩點頭。


    就在楊林兩人相互交流的時候。


    另一邊,返回大隋的高長生一行人也是突然停在了原地。


    這次回返,他是屬於輕裝簡行。


    並沒有帶上兵馬。


    跟在他身邊的,就隻有羅成贈送的燕雲十八騎。


    哦,另外還有一個陸小鳳。


    而此時,一行二十騎,卻是停頓在了大路中央。


    之所以停下,並不是在此處休整。


    而是眾人的前方出現了一個人。


    一頭毛驢滴答滴答的從遠處緩緩靠近。


    而在毛驢的身上,盤坐著一個雙眼緊閉的老僧。


    如此場麵,就算再遲鈍的人,恐怕也會心生警惕。


    何況此時場中的幾個都是聰明人。


    江湖中,一直有一句警示真言流傳。


    在外行走,有幾類人,最好不要隨意招惹。


    老人,女子,小孩,最後就是僧道。


    前三者雖是弱勢群體,但能夠獨立行走江湖,必然是有著一定依仗。


    至於後兩者,顯然不用多說,佛道勢力龐雜,傳承久遠,人所皆知。


    “刷,刷,刷!”


    沒等高長生吩咐,身後的十八騎就是同時拔出了腰間彎刀。


    “羅藝用了半輩子栽培成型的燕雲十八騎,竟是到了施主手上,當真是好運道!”


    老僧緩緩睜眼,平和的開口說道。


    就像是完全沒有看到對麵的彎刀一樣。


    “不知大師法號?”


    高長生擺了擺手,先是示意十八騎收回彎刀,而後才開口問道。


    “好一個天縱之才!”老僧抬眼從高長生身上掃過。


    “高施主兵出漠北,一戰滅高麗,斬殺傅采林,可謂名震天下,連貧僧這方外之人都有所耳聞!”


    “如今一見,更是遠勝傳聞!阿彌陀佛!”


    老僧雙手合十,言語之中竟是讚歎。


    陸小鳳沒有開口,他當然看出了異樣。


    最開始發現前方是和尚的時候,他還以為出現的是之前那位和傅采林接觸的神秘老僧。


    而在對方靠近,他才發現,兩者並不是同一人。


    但無論是哪個,顯然都不是普通人。


    高長生滅高麗的事,確實已經傳開。


    但斬殺傅采林剛發生不久,老僧竟然可以隨口說出。


    這其中透露出的意思,已經足夠耐人尋味了。


    “不知大師在哪座寶刹修行?”


    高長生臉上並未出現異樣,依舊平淡的開口詢問。


    “拈花一笑,見性成佛!”


    老僧麵帶微笑,幽幽開口,說話的時候,身體後方隱隱有佛光閃現。


    陸小鳳眼光微動。


    拈花微笑,這是傳說中迦葉尊者的故事。


    而說起迦葉,自然就不得不提起佛門中的一個龐大支門。


    禪宗!


    明心見性,頓悟成佛,這正是禪宗的教義。


    眼前這個老僧,很明顯是禪宗高人。


    高長生聞言也是瞬間明白過來,開口笑道:


    “原來是四大聖僧之一的道信禪師,高某有禮了。”


    “施主好慧根!”道信合掌讚歎。


    高長生並沒有受到影響,雙目依舊平淡的直視對方:“禪師不在少室山靜修,來尋高某,不知有何貴幹?”


    道信微笑的頌了一句佛號,開口道:“施主不必誤會,貧僧不過靜極思動罷了。”


    不過對這句話,顯然無人相信。


    一人一驢,遠赴遼東,還恰巧出現在高長生的身前,顯然不是一句靜極思動就可以解釋的了的。


    道信見此也沒有一點尷尬,隻是繼續笑道:


    “高施主一戰成名,未來必定不可限量,貧僧來此,隻不過想結個善緣罷了。”


    高長生眼眸未動,擺了擺手,隨意笑道:


    “此話好說,高某對禪宗少林,也有幾分興趣。”


    “哦?如此,貧僧可代表少林,邀施主來嵩山一遊。”道信挑了挑眉,會心而笑。


    高長生嘴角一挑:“那就多謝禪師了,隻不知高某是否有機會一觀那易筋洗髓,四大神功!”


    聽到此言,道信臉上絲毫未動,語氣依舊平淡如初:


    “自無不可,我禪宗廣開大門,從不拒絕慕佛之人。”


    “以高施主的悟性慧根,若願意投身佛門,我少林所有法門都可任施主翻閱,貧僧甚至可以做主,代師收徒,納施主於門下。”


    “哈哈哈,如此厚看,高某實在是有些擔當不起啊!”


    高長生朗聲大笑,不過細看的話,就能發現他的眼眸中,並沒有出現一絲波瀾。


    笑聲落下後,兩人誰都沒有再說話,隻是安靜的注視著彼此的眼睛。


    良久之後,道信緩緩閉上雙眸,恢複了最開始古井無波的模樣。


    一道平淡至極的聲音也緩緩出口:


    “緣起而來,緣滅而去,高施主,貧僧就此告辭!”


    “日後若有興致可來少林做客,貧僧恭候施主大駕。”


    “大師放心,會有機會的!”高長生輕聲開口。


    一旁的陸小鳳不自覺的打了個冷戰。


    兩人的交流雖然有禮有節,無比客氣,但他卻覺得,那來來回回激蕩的,不是話語,而是一道道刀鋒。


    直到道信的身影消失在天邊盡頭。


    陸小鳳才緩緩開口:


    “四大聖僧的名頭,我倒是也聽說過,當初可是差點把邪王石之軒追的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不過我聽聞四大聖僧合力可戰大宗師,如今隻有道信一人,他竟然敢這麽大搖大擺的攔在你麵前,難道真的自恃少林威名,認為你不敢出手?”


    陸小鳳目露疑惑,對於道信的行為顯然無法理解。


    高長生是何人,就算沒有見過,單單從傳聞也可以看出,絕不是優柔寡斷的人。


    這般試探性質的出現在他麵前,在陸小鳳眼裏,簡直是吃了雄心豹子膽。


    別說道信隻有一個人,就算是四大宗師齊至,陸小鳳也不認為真的會讓高長生苦惱。


    遼東城最後的戰鬥,陸小鳳沒有參與,但他在丸都城中,可是看到一切的。


    尤其是最後那摧枯拉朽斬殺傅采林的一刀。


    雖然那一刀是用了軍陣之力。


    但陸小鳳可以看出,此時的高長生距離那個境界已經是隻差一步距離了。


    甚至很有可能已經有了那個層次的戰力。


    這種情況,道信是竟敢能這般有恃無恐,陸小鳳著實是不太理解。


    “宗師?合戰石之軒?嗬嗬!”高長生輕輕一笑。


    陸小鳳自然聽出了對方笑聲裏蘊含的意思。


    “莫非江湖傳聞是假?”


    “此事確實是真的,但誰要用此事去對應道信的實力,那就當真可笑了。”


    “道信是大隋少林的掌舵之人,禪宗四祖,與慧可,僧璨,弘忍,慧能同為達摩親傳弟子。”


    “這樣的人,你覺得他會僅僅隻是宗師實力?”


    陸小鳳本能的搖了搖頭。


    確實,達摩弟子,少林的祖師級人物,僅是宗師實力,怎麽看都不正常。


    “那當年之事?”陸小鳳好奇心發作,第一時間詢問。


    “不過是佛門之間的齟齬罷了!”


    高長生隨意道。


    “佛門雖然勢力極廣,但派係林立,彼此之間的道統之爭向來殘酷無比,比如禪密之爭,並不比佛道之鬥來的平和。”


    “石之軒當年是兩派六道最驚豔的弟子,如此人物,自然是老對手慈航靜齋的眼中釘肉中刺。”


    “而慈航靜齋和靜念禪院向來同氣連枝,他們兩派才是針對石之軒的主力。”


    “至於四大聖僧,無論是三論宗的嘉祥,天台宗的智慧,還是華嚴宗的帝心,不過都是走個過場,不可能真的為了靜念禪院去拚命。”


    “而道信則更甚,故作不識的把石之軒收入了門下,傳出了正統佛門功法,直接在後麵推了石之軒一把。”


    “若不是後來慈航靜齋用了偏門之計,一個佛魔合一的石之軒,嗬嗬,絕對會是那兩派的噩夢。”


    “嘖嘖,厲害,厲害!”


    陸小鳳邊說話邊摸著下巴。


    但說著說著卻突然眼睛一亮。


    “這麽算起來的話,石之軒還是道信禪師的徒弟。”


    “嘿嘿。”


    陸小鳳嘿嘿一笑,道:


    “依我看啊,那道信禪師還是挺有誠意的。”


    “不如高兄你就索性答應了。”


    “少林寺的四大神功可是天下聞名,每一門都是武林瑰寶。”


    “而且道信禪師可是說了,代師收徒。”


    “一旦成真,高兄以後可就是達摩祖師的弟子了,那可是隱隱被譽為釋迦之後佛門第一人的神仙人物啊!”


    “達摩弟子,邪王師叔。”


    “這等身份地位,如果傳出去,絕對能讓江湖中人趨之若鶩。”


    說完,嘿嘿直笑的看著高長生。


    陸小鳳的話雖然是調笑,但意思倒沒有錯。


    少林神功,達摩弟子,單單一樣都足以讓武林人士瘋狂,不用說還是兩點齊出。


    任何江湖人,隻要是了解其中分量的,恐怕都無法保持冷靜,


    高長生沒有回答,隻是微微轉過頭,靜靜的看了陸小鳳一眼。


    顯然,經過這段時間的修養,陸小鳳的傷勢已經徹底痊愈。


    精神狀態也已經恢複正常。


    難怪敢這般明目張膽的拿他的事說笑了。


    高長生搖晃不動,就這麽靜靜的看了陸小鳳十幾息。


    直到陸小鳳的心中都升起了一絲慌意,才是挪開目光。


    “看來又得給他找點事情做了,免得這貨越來越跳!”


    高長生念頭一動,但臉上沒有絲毫表示。


    不過這一刹那,陸小鳳的心突然不自覺的咯噔一下,一種不好的預感突然湧上心頭。


    身體猛的一緊,陸小鳳第一時間戒備的看了四周一眼。


    “這種感覺,難道是那些人又追上來了?”心裏嘀咕了一句,不過在餘光掃到高長生後,陸小鳳的心緒又迅速的恢複了平靜。


    “應該是我想多了,有他在,那些人應該沒這麽大的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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