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弘濟眼神瞟向知州,問:“你想避到哪裏去?開封安全!”


    “不不不,下官不是這個意思!”


    李弘濟懶的搭理這個貪生怕死的知州,隻是忽然聽到馮思遠的名字,心裏有點亂。他剛剛調任樞密院不久,也知道八年前馮思遠被充軍發配到了秦州,卻沒想到他現在是李將軍的副將。


    在李弘濟的印象裏,馮思遠一直都是那個滿腦子風花雪月的紈絝子弟,不是什麽好人,但壞的有底線,不做傷天害理的事卻一向貪生怕死,如果按照他的布局,倒是一條險中求勝的計策,但出去的那五百人,怕是真的就要埋骨城外了。


    馮思遠他會不會真的帶人跑了?李弘濟心中一直存著這個疑問。


    西夏大將挾雷霆之勢而來,就是想趁著秦州守備空虛要一舉奪下秦州,可惜直到日落,他們秦州城下丟了一千多條性命,這座城依舊巋然不動。


    馮思遠帶著五百人就隱藏在秦州城外一座山穀內,他登上最高峰,麵無表情的看著西夏人如潮水一般朝那座城湧過去,他看見城牆上大宋士兵如篩子一般掉落,被西夏馬蹄踏的血肉橫飛。


    八年的時間,這樣的場麵馮思遠不知道經歷過多少回,曾經那個滿腦子風花雪月的才子早就在這樣的人間煉獄中灰飛煙滅了。人命和鮮血,對馮思遠來說,都不是那麽那麽的重要,因為這是戰爭,你越是害怕失去,就越有可能失去更多,隻有坐在千萬屍骨中央,還能理性思考的人,才能獲得最終的勝利。


    眺望戰場的時候,馮思遠忽然看見秦州城牆上出現一襲紫色官服,距離太遠,他看不清長相。但這個時候能出現在這裏的,穿著紫色官服的人,就隻可能是李弘濟。


    馮思遠那一顆冰冷的心忽然起了波瀾,李弘濟是什麽時候來的?秦州這麽危險,他應該呆在安全的地方的!


    西夏連攻數日,仍舊拿不下這座城,三萬大軍隻帶了不到十日的口糧,而秦州城下堅壁清野,除了一片坦蕩什麽都沒有。


    西夏將領原本以為現在秦州城內空虛,應當很快就拿下,拿下秦州後,便有充分的補給,沒想到這塊看似軟乎的骨頭卻如此難啃!久攻不下,周圍的州縣肯定已經反應過來,援兵應該很快就到,他有了退意。


    可眼看秦州在連日的攻擊之下,已經薇若累卵,這時候放棄,他又實在不甘心。


    入夜,連日攻擊的西夏士兵也疲憊了,急需養精蓄銳,醜時,在城內城外所有人睡得正熟時,一股軍隊突然衝出來,像一把鋼刀,一刀殺入了西夏中軍大帳,仁多信猛然從床上驚醒,馮思遠手中□□便刺中他的咽喉。


    失去主帥,三萬西夏鐵騎頓時變成了三萬待宰羔羊,整個軍隊亂作一團,任由馮思遠率領的五百人來回縱橫馳騁。


    李弘濟這些天一直同守衛秦州的將士守在城牆上,因為連日疲憊,此刻剛剛睡著,恍惚中,他好像回到了八年前那個雷雨交加的夜晚,在閃電映照出的瞬間光明中,看著那張被痛苦和欲望糾纏的麵孔,汗液滴落在李弘濟的皮膚上,然後滲入骨髓。


    城外一片喊殺聲,李弘濟從這場慌亂的夢中驚醒,身下潮濕一片。又是這個場景,這八年來,李弘濟總是夢到這個場景,他為了擺脫這個夢境,找過最漂亮青樓名妓,甚至暗地裏去過南風/館,可惜都無濟於事。


    阿芙蓉膏,馮思遠隻給他用過一次,可這八年來,馮思遠已經變成了阿芙蓉膏,李弘濟沾染上了,就怎麽也戒不掉。


    李弘濟披上衣服登上城樓,武郃此時正城樓朝西夏軍營眺望,看見李弘濟,滿臉興奮,忙說:“李大人,一定是馮將軍,是馮將軍趁夜偷營去了,你讓我率領軍隊出城去支援馮將軍吧!”


    城外敵軍大營裏一片火光,李弘濟第一次來到前線,第一次直麵血淋林的戰場,他的智慧不足以應付這瞬息萬變的戰爭,所以他不能賭,李弘濟搖了搖頭。


    “為什麽?大人,機不可失呀!”


    “現在情況不明,我們不知道是援軍還是馮思遠突然發難,亦或者這是西夏人引我們打開城門的陰謀!現在城中軍隊死傷殆盡,你們即使出去,也沒有多大作用,反而會讓城門洞開,給敵人以可乘之機!”


    “難道我們就看著機會這樣白白錯過,馮將軍可是隻帶了五百人呀?”


    “馮思遠離開前隻說讓你守城,囑咐過你無論如何不能出城,既然他做了這樣的安排,你就應該相信他!”


    這場單方麵的斬殺從醜時一直持續到天明,朝陽從東方山間潑灑出萬丈光輝,烈烈旌旗裹著西風,秦州城下屍橫遍野。


    此時,西夏人才意識到,這夜劫營的不過幾百人而已,可主將被殺,士兵死亡過半,剩下的人都成了一盤散沙。


    李弘濟看明情況後,當即命令武郃帶兵殺出城。


    馮思遠身中數刀,甚至有一刀穿透他的腹部,鮮血順著鎧甲滴落,滲到這篇他守衛了八年的土地和城門,可他依然站立著,砍翻衝到他身前的西夏人。


    馮思遠覺得自己生命就要走到盡頭了,血正在身體裏冷卻,心髒依舊鏗鏘搏動,八年經歷了大大小小無數戰爭,從沒有想這一刻這樣與死亡如此貼近,人都懼怕死亡,而他卻不怕,這八年的命,是老天借給他的,讓他不至於斬首於鬧事,埋骨於荒野,讓他可以建立功勳,讓後人談起馮家時,不至於隻停留在貪官汙吏的印象上。


    他們祖上,是以武起家的,是跟著太/祖馬背上打天下的悍將。幾代人的溫床軟塌,鶯歌燕舞,磨滅了骨子裏的血氣。這一刻,隔了幾代人的英魂附身在馮思遠身上,他就憑著最後一口氣又斬殺數人。


    在柔媚的晨光裏,馮思遠眺望秦州城牆,他看見了站立在城牆之上那個紫衣高官,也似乎看見了他眼角下那顆比這滿地鮮血還要紅艷的淚痣,他朝著城門的方向伸出手去,想要觸摸那顆淚痣。然後他的身體直挺挺的倒在了屍橫遍野的戰場上,他麵前就是洶湧而出的秦州守軍,他身後是潰散逃亡的西夏鐵騎。


    戰爭結束,清理戰場時,他們才找到埋在屍山血海中的馮思遠。士兵欣喜的喊道:“馮將軍在這,他還活著!”


    第63章 押解回京


    隔了八年,李弘濟終於再一次見到馮思遠,軍醫取下他的鎧甲,剪開染成紅色的衣服,在緊貼著心髒的衣服裏,藏著一個錦囊,也被鮮血染成了紅色,紅的刺眼。


    李弘濟覺得自己胸口在發燙。


    看到馮思遠的傷勢,軍醫開始發抖,蒼老的聲音緩緩說道:“馮將軍傷得太重,恐怕不行了!”


    聽到這話,武郃暴跳起來,怒目圓睜,一把薅住老軍醫的衣襟,怒吼道:“你給我救,就不回來我酒讓你全家陪葬去!”


    “將軍,腸子都露出來了,真的活不了了!”


    軍隊裏幾乎都是半吊子的赤腳醫生,有些甚至是獸醫,有些時候這幫子大夫,就是在草菅人命。


    李弘濟拿過軍醫手中的工具,說:“我來吧,你給我打下手,閑雜人都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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