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那名叫阿方索的男人,做的比我想象中要好不少啊。”


    緹拉在心底浮現念頭。


    她並不認識那名叫做“阿方索·伽爾莫索”的皇帝。


    這也很正常。


    畢竟作為勇者,少女生的早,也死的早。


    各地巡旅斬殺魔獸幻獸,救死扶傷時留下的各種舊傷,再加上斬殺掉魔王,完成職責後天命的庇佑不再。


    她十四歲的時候天命加身,執起木枝作劍踏上了征伐之路,死去時卻連三十都不到就英年早逝。


    所以數千年後的皇帝是誰,緹拉當然不會認識。


    說實話她也不太喜歡那名皇帝。


    擁有親民的心,但卻為了文明的延續,理解唯有霸道一路方可存活。於是成為了一名合格,嚴厲,冷漠的能做出許多殘酷決定的王。


    他的部下大概隻認識三十多歲的他,所以才會認定他的賢明。


    ——那名王的存在很特殊,緹拉過去在那個人的指揮下,揍過不少的『特殊個體』,所以她當時第一眼就看了出來。


    在那個皇帝的時空裏,他想必過了三十歲後就走向絕對的霸道了。


    如此才能徹底將整片大陸宰製。


    哪怕用了強橫的手段,也保證萬眾一心。


    然後卻又因為是以三十歲前全盛時期的年紀被召喚出,他還未徹底成為那個殘酷的王,卻擁有未來自己的記憶。


    他想必自己也是矛盾的。


    所以才會明知道無法救所有人的情況下,卻又命令麾下的護衛去各地救人。這種仁慈與殘暴並存的決策。


    契靈總是如此。


    跳出了過去的曆史,於是得以去重新評估自己的生涯,以局外人的角度審視。


    而後意識到自己的錯誤,悔恨,亦或是察覺到自己的一生毫無意義。


    “不過,現在看來,那位王似乎做的比我想象中要好不少。”緹拉的視線環顧王城,她的笑容更真切輕鬆了幾分。


    “看到了很多本來回不來的老人,病人,難道他又找到了什麽遺落的『特殊個體』麽?”


    “真是幸運啊。”


    明明她當時在確認了王城的情況下。


    認為唯一的解法,是她出一趟遠門,看看能不能強闖入某個純白高塔,把某個她認知中最厲害的魔法使給帶出來搭把手的。


    不過緹拉最後沒有那麽做。


    因為她清楚。


    當她再一次成為了【勇者】,選擇了這條路以後倘若還有機會,與過去那些夥伴們重逢的時刻。


    她們很有可能就已經是敵人了。


    “包括.那個人也是。”


    走在繁花緊簇,人聲鼎沸的街道,沐浴在盛大的榮耀。翡翠秀發的少女,心底卻輕淺的淡想著。


    ——倘若那個人還活著的話,他們大概也要成為敵人了。


    “嘛。”勇者少女仰起頭,她那無懈可擊的笑容微淺了幾分,瞳眸裏倒映著天空。


    她好似放棄似的輕笑。


    “都這麽多年了,好多人都想著該怎麽複活你,但你卻直到現在也沒有出現。”


    “也許,你大抵是永遠都回不來了吧?”


    她輕聲低語:“這也挺好的至少,你不必看到現在我的樣子,我們之間也不必成為必須彼此相殺的——”


    一瞬。


    緹拉眼角的餘光,在上千人的歡迎裏,一瞬間捕捉到了某個身影。


    她的表情愣了。


    哪怕是千錘百煉,都融入了身體本能,應當屬於“勇者”的笑容。


    在這一刻,都刹那凍結了心緒。


    “勇者大人?”


    走在她身後的車隊,因為最前方的勇者停下了身影,而衛兵表情困惑的走上前,小聲詢問道:“發生什麽了麽?”


    然而。


    在對待他人時,向來活潑和善的少女勇者,這一刻卻沒有回應。


    “抱歉,我有一點急事要離開!”


    她頭戴鑲嵌寶石的發箍,長發飄逸,腳步刹那點地,嗓音夾雜著罕見的焦急。


    話語清脆,帶著茫然、期待、不解.以及縱然如此都掩蓋不住的迫不及待。


    在“開”字都還沒落下的瞬間,這名記載裏最強的人類勇者。


    她那挺直的倩影就刹那消失。


    連視野都無法捕捉。


    消失的太快,道路兩旁,民眾們的歡呼都還沒落下,他們就看著空蕩蕩的車隊頭,表情轉為了茫然不解。


    勇者大人,這是在變魔法麽?


    她人怎麽就憑空消失了?


    而護衛都還來不及去阻止,隻能錯愕的伸出舉到一半的手。


    表情訥訥的傻眼說:


    “可是陛下他已經準備好慶禮,正在等待迎接勇者大人您歸來,現在都還在宮殿裏.”


    直到真的看不見人影了。


    這些護衛們,才堪堪的反應過來,少女是真的走了。


    所以說


    他們最尊敬的陛下,呃.這是要被放鴿子了?


    護衛們比起接受事實,他們首先難以理解。


    在這天底下,難道有比麵見皇帝,還要更重要的事情不成!


    =====


    “奇怪,剛剛應該還在這附近的”


    身影如跑酷般,將手從懸空七層樓高的建築上劃過,在高低差懸殊的台階翻閱。


    翠綠長發的少女在懸浮,三維迷宮般錯綜複雜的的魔導都市裏。


    卻移動的如履平地。


    緹拉落下,她翠綠色的長發,和雪白的肌膚上還浸著一點薄汗,這是先前在半小時前的戰鬥裏留下的。


    先前那車隊上的龍頭不是預先斬的,而是在回城的路上順手去討伐的。


    畢竟她這次主要討伐的【風災】幻獸是元素生命體,死後連屍體都沒有。


    但是凱旋回城總不能一點戰利品都沒吧?


    那也太寒磣了點兒。


    比起單純討伐的消息,還是肉眼能看到的東西更能提振士氣。


    所以緹拉才特意繞了一段遠路。


    找了老半天,才在附近的深山裏找到條實力不錯,應該有鏽黃哀息級快突破的龍,就斬了把腦袋帶了回來。


    不過倒是有件怪事那就是王城周遭的環境裏,未免也被清掃的太幹淨了。


    除了高危實體以外,緹拉愣是沒找到半隻低階淵血種的動靜。


    那名皇帝難道還有餘力掃圖不成?


    “人呢?”


    緹拉抹了抹額頭的汗,四下張望,哪怕敵對危險度極高的幻獸也平穩明亮的瞳眸,此刻卻微略的渲染了焦急。


    她不知為何下意識的整理了頭發,將不是那麽好看的汗水給抹去。


    衣服的話應該沒有問題吧?


    這是她作為傳說時留下的象征,當初被召喚的時候,光鮮亮麗的也是穿著這一套,連小孩子都會把她當做偶像呢——


    緹拉強行止定了自己的思緒。


    她意識到,自己微略慌了神,失去了過往的鎮定。


    而導致這樣的原因。


    僅僅是因為.剛剛那瞬間,她憑借眼角的餘光與莫名的直感,好像隱約的看到某個人的身影。


    那個她本以為已經放下,在重新成為【勇者】的那天就決定要了斷的過去。


    如果是其他少女,過去的夥伴們,那她做好了心理準備。


    可是。


    偏偏是那個人


    “不過,既然連我都找不到的話,應該隻是錯覺而已吧。”


    緹拉低聲嗬笑一聲,她將眸底剩餘的迷惘給掃去。


    也許是最近臨近深淵潮汐。


    空氣裏黏膩的汙染,哪怕是她,也造成了一定影響的關係。


    再加上太把那個人記掛在心底了,所以回城一時間的放鬆,才會出現這樣的幻覺吧?


    “看來『天職』除了不當人外,偶爾也有點用。”緹拉搖了搖頭,自言自語:“這次回來,應該就是太累了。”


    “稍微得給緊繃的狀態放點長假吧。”


    畢竟她現在是沒有人契約的狀態。


    哪怕用某個人的說法,她是那種耗費藍量不多,因為從最艱苦的環境成長,所以每一滴資源都能用在刀尖的契靈。


    可是,肆無忌憚的揮霍也有限度。


    畢竟緹拉可不願意逼到極限後,不得不與『世界意識』簽訂契約。


    唯有這一步.


    她不接受。


    “那麽,得趕緊回去了。”


    緹拉最後環顧了一遍這空無一人的小巷,將眼底那隻存在片縷的遺憾收斂。


    她好似無所謂的笑笑:“畢竟,真放那皇帝鴿子也不太好。”


    雖然因為過去那十塊銅幣的出行費,她對王室沒什麽好印象。


    但那個阿方索確實是一名合格的王。


    作為隻會在前線戰鬥的勇者,最希望的果然還是個好的後勤組,雖說不可能比得上過去某個人了,但也是聊勝於無——


    “糟!”


    驟然間。


    緹拉的表情微略一變,她單膝跪地,用手緊緊抓著心髒。


    “稍稍被分了神,竟然沒注意到汙染值已經積累到這種程度,還沒來得及緩解壞了,大意了。”


    伴隨勇者少女苦笑的低語。


    隻見,一片又一片雪白的龍鱗,從她的肌膚裏逐漸浮現,而一對龍角,則從她淺綠的劉海間凸起。


    翠綠的瞳眸染上了如龍般的純金,熾烈的眸光對普通人將造成逼迫的威壓。


    這就宛若是淵血種的變化。


    卻在人類的身體上,將這種可怖卻又絕美的侵蝕,展現。


    ——此刻無論是誰來看到,都會覺得先前還活潑親切的勇者,驟然間成為了令人望而生怯的怪物!


    如果有人意識到,和先前斬落的那巨大龍頭比對的話。會發現兩者的狀態和魔力性質,無比相似。


    宛若【勇者】吞食了【巨龍】。


    “必須.要先離開王城才行。”


    鱗片勉強收起,恢複白皙的肌膚,但浮現的龍尾卻短時間掩蓋不了。


    少女的身體還在變化,但她卻像是習慣似的輕咬著牙,搖晃笑著扶牆站起。


    眸底閃爍過血月似的紅光,這是淵血種被深淵狂化的征兆。


    但緹拉不緊不慢的在空中劃過。


    以太的光芒凝聚出小刀,刀尖鋒利,散發著寒光。


    此乃她勇者權能之一,隨時都可以幻化出兵器,畢竟在她過去一人獨行的旅途上,確實什麽東西都當過武器。


    隨即。


    噗嗤一聲,少女將這小刀,刺入了沒有被龍鱗覆蓋的左側大腿。


    鮮血飛濺,她臉色微略發白了點,但瞳眸裏原本還在肆意閃爍的血紅,卻重新恢複了澄澈的清明。


    “呼暫且是壓製下來了。”緹拉將小刀拔出消失,鮮血浸濕了她的肌膚,但她卻是習慣的輕笑一聲。


    “不過,斬殺的這隻龍的實力也太廢物了,竟然連基礎的頂著王城級陣法,隱身飛空都不行。”她回頭看了眼自己身後,發現沒有幻化出龍翼。


    隻能低歎一聲。


    “要是早知道這件事,剛剛我刺入的就是小腹了。”


    雖然會傷的重一點,但不會影響行動。


    但在這時。


    隱約的聲音,流入了少女的耳畔,令她變化為龍般豎瞳的瞳孔微略輕縮。


    “對,肯定就在這裏的,我剛剛看見勇者大人她是往這邊來的!”


    “剛剛進城的時候你有看到她麽?天啊!她簡直太帥了,比我小時候讀過的任何一本繪本都還要漂亮颯爽。”


    “我都覺得我要戀愛了。”


    “快快,剛剛人多,要是現在能找到她的話,說不定能讓她在我的盔甲上簽名呢!”


    吵雜的聲響,仰慕的聲響,追隨的聲響。


    因為剛剛太過心急,一心隻想要去尋找驚鴻一瞥的身影。


    所以她連基礎的藏匿行蹤都忘了。


    糟了!


    緹拉低頭看了眼還流著血的腿,表情一時間有些難辦。


    她要強行離開這裏當然輕而易舉。


    但是要是在這種潮汐將來的時刻,被人目睹到在絕對安全的王城,有疑似淵血種的龍影出沒的話


    就在此時。


    “噓,別說話。”


    一道沉穩的少年聲線響起,好似帶著幾分無奈。


    像是後台的演員,因為前台出了事故,不得已在輪到自己的劇幕之前,被迫強行上場臨時發揮。


    但這身影,直接用他的背影,將小巷裏龍化的少女身影給蓋住。


    他一隻手貼在了牆上,身形自然前傾。


    輕籲的吐息。


    對已經呆住的緹拉而言,溫熱的氣流,令她龍化後本應用來感受,強化戰鬥本能而敏感的那一對龍角,微微發癢。


    舉手輕易就能擰彎合成鋼鐵的手腳,此刻需要倚靠在身後的牆上。


    才不會酥軟的順勢滑落下去。


    而遠處,找來的那些群眾路過了小巷,他們看見了黑發少年寬敞的背影。


    壓低的吵雜聲交頭接耳。


    “哇怎麽會有人在這種地方,做這種事情?”


    “就是說啊!也不看看是什麽時候了,不去報名阿方索陛下的護衛隊,竟然還有這種閑情逸致”


    “嗬,膚淺的眼界。正是因為這種時候,所以保證後代延續才重要不是嗎?你不會到現在都沒有對象吧?不會吧不會吧?”


    “唉,年輕真好啊。”


    在窸窸窣窣的低語過後,對於這些魔導科技中世紀背景的人來說。


    這樣大膽的舉動,是非禮勿視,非禮勿聽了。


    他們匆匆離開。


    著急的,準備繼續去尋找那名消失的勇者。


    而等到那些人都走了,林玄才放開了自己將少女壓在牆角的手。退了一步,看向自己麵前半龍化的少女。


    他的笑容帶著幾分無奈。


    “好久不見,緹拉本來想給你一個驚喜的,卻沒想到這就被你給找到了。”


    “你的那個『直覺』,還是一如既往的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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