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金碧輝煌的賢者宮廷。


    “好了,既然確定那邊沒有問題,那就該去看看其他的『問題兒童』了。”


    在用手機發完訊息,向某位少女告知了明天的行程後。


    林玄便伸了個懶腰。


    打著嗬欠,就準備去圖書館裏尋找某個可能還在流連忘返的年幼魔女。


    想起現在獨自一個人在外執勤的夏詩彌。


    再想到某個抱著研究的名義,先前在他享受皇家規格的澡堂時,以增加研究數據的借口差點唐突闖入的另一隻魔女。


    林玄想到此,忍不住搖搖頭。


    歎了口氣。


    “唉,同樣都是白毛,雖說一個是淺白色,一個是銀白色,但怎麽對比起來就這麽不讓人省心呢?”


    另一道稚嫩的聲線適時的響起。


    “從顏色來看,你說的銀白色應該是指我的發色。”


    走廊的一腳忽地出現了空間扭曲。


    禮鞋清脆的踩著大理石的地麵,頭戴著漆黑的魔女帽,未經修剪的銀發淌流而下的身影從中走出。


    仰頭將淡藍的瞳眸掃向林玄,嗓音平淡的詢問道:“我很好奇,那你說的不省心——指的是誰呢?”


    先前,她一直都待在這座宮廷內的圖書館裏。


    即便曾經星辰白塔的館藏儲備,肯定比蕾琳的這座皇宮要來的齊全。


    但是為了能盡快了解塔內塔外的『魔法文明水準差距』,她對那一眼看不見盡頭的圖書館,很有研究探索的興趣。


    這麽長時間,她唯一停下來過。


    還是某人走入澡堂,她才稍稍降低了些對書本的熱情,短暫的轉頭去看向身體本能覺得更稀罕的課題數據。


    “唉,那還用說,當然是我現在的契靈使。”林玄麵不改色的說。


    “好歹也是我當年的繼任者,現在的年輕契靈使,我都帶在身邊言傳身教的,希望能有幾分我當初風采。”


    “但畢竟還太年輕了些,要是都能像洛薇娜你這樣令人放心就好了。”


    年幼的魔女點點頭:“就是先前在白塔裏伱說過那位吧.這種事急不來,你也別太操勞了。”


    “就算是再有天賦的學徒,也得從最基礎的符文開始學起。”


    “想讓後世的新人,去重鑄你曾經的偉業,也需要等待漫長時光的洗滌。”


    聞言。


    林玄比起去吐槽少女理所當然就將自己給摘出去的行為,先是一怔。


    他下意識問道:“你想起來了?”


    先前在白塔的時候,關於曾經的過去,他隻寥寥說了個大概。


    但是洛薇娜如此輕車熟路的口吻,卻令他回憶起了曾經的那名魔女。


    自己作為契靈使曾經征戰的事情,那些深入破碎時空,背水一戰的過程,她應該是忘光了才對。


    她難道是回憶起了什麽?


    “很可惜,並非如此。”洛薇娜搖了搖頭,她說:“過去的那些記憶被磨損了,這件事直到現在也沒有變化。”


    平靜的注釋著黑發少年。


    停頓片刻。


    她說:“我僅僅是在先前的圖書館裏,看到那名『最初的契靈使』介紹後”


    “依稀的覺得,現在那個【聯盟】以及整個現代文明,發展成現在的模樣,應該不是你想看到的結果。”


    書籍裏的知識不會騙人。


    根據記錄,在當初的戰役時代,人類確實距離勝利僅剩一步之遙,那漫長黑夜裏的曙光好似垂手可得。


    但伴隨著某人在戰役裏的逝去,那些原本美好的未來。


    都恍若水中倒映的月光,冷風吹過,被洶湧的浪潮給傾覆,煙消雲散。


    洛薇娜凝視著麵前這名少年。她隻對課題的研究感興趣,但倘若這少年真是書裏記載的那名『最初的契靈使』。


    那他在重新來到這個世界,看見這片滿目瘡痍的土地時。


    他複雜的心情,恐怕比自己研究了數千年多年後,發現課題竟然自己完成了,還生龍活虎的跑到麵前。


    更加的沉默心碎吧?


    但是,出乎洛薇娜意料的。


    林玄的安靜,比想象中還要來的短暫。


    “哈還以為你要說什麽呢。”他仿佛不以為意的聳了聳肩:“就算我再不滿意,難道還能讀擋重來不成?”


    “就像是你的記憶,短時間沒有辦法,需要慢慢找線索才能去恢複。所以現在重新再認識一次也無妨一樣。”


    “重新回到了這個世界也是同個道理。”


    林玄看向安靜仰視的少女。


    他淡笑著說:“既然都已經這樣了.那唯一可做的,也就隻有亡羊補牢,讓我重新再來一次了。”


    “一個世紀前我可以做到。”


    “那麽現在,哪怕重新再來一遍,這也沒什麽難的。”


    洛薇娜沉默了片刻。


    凝視著哪怕過去的努力都功虧一簣,就連曾經誓約的少女們也散落各地,必須重新一一找回,但也並未氣餒分毫的林玄。


    她輕張開口,像是想說些什麽。


    但在這時。


    緊急的通訊器聲響,忽地從林玄的口袋裏震動響起。


    緊接著伴隨一陣加速用的颶風,頭戴著破碎半塊王冠的蕾琳,已經表情嚴肅的趕了過來。


    “師傅,師丈,出事了!”


    她此刻收斂了先前迷妹時的不靠譜,那名威嚴女王的表現重新回到了身上。


    她冷靜而快速的說道:“就在半個小時之前,戰區總部收到了『森霖城』遭受到被深淵汙染的幻獸攻城的求援。”


    “比對數據已經出來了,是曾經有過記錄的『幻獸·巍山巨龜』。”


    “它雖說隻是鏽黃哀息級別的破碎實體,但因為龐大體型的關係,一般契靈的攻擊對它不會起效果。”


    “其周邊的所有駐守基地,現在都趕往了城市內進行馳援。”


    公主的話語都還未說完。


    林玄立即意識到什麽,他表情一肅,沉聲問出了致命的問題:“抱歉,轉移陣法現在可以使用麽?”


    這個時間點,太巧合了。


    林玄很清楚的記得,夏詩彌的駐守基地,就在那座森霖城周遭的附近。


    按理來說,對方不該將少女當成目標。


    畢竟現在自己的身份並未暴露,哪怕在聯盟的眼裏小有名氣,但對破碎時空而言,應該還隻是無關緊要的小哢啦米。


    即便,這可能是純粹的意外,又或者是他想多了。


    可是哪怕有半分的風險。


    也沒有冒的必要。


    “抱歉.”蕾琳先是意外林玄的反應速度,緊接著歉意的搖頭道:“這次的實體入侵當地沒有任何準備,轉移陣法的連接節點也在最開始被破壞了。”


    “現在處於失聯狀態。”


    “不過我有派遣人手保護那名少女,她的安全應該有所保證。”


    “而且,我剛剛已經勒令吩咐讓分部準備了以契靈權能馴養的淵血種,整個魔臨淵界速度最快的機動部隊做好準備了。”


    聽聞轉移陣法被優先破壞後,林玄的表情更凝重了些許。


    可是也沒有辦法。


    哪怕他現在再喊『哆啦鏡璃救救我』,但狐耳少女過去從未踏足這片土地,她的【鏡映·天地萬景】裏沒有記錄位置。


    “不,沒有那個必要。”


    此時,一道年幼的嗓音平淡響起。


    輕踏地麵。


    宛若將石塊投入了水麵,以黑紗禮裙的銀發魔法為中心,一圈又一圈的陣法,層層堆疊蕩開了漣漪。


    數千,數萬,更加繁複的符文交疊。


    那是純粹的藝術。


    將魔法一途給窮盡真理後,最後推演幻化而成的極致。


    哪怕是對此道一無所知的普通人,在看見那交織絢爛如星辰的陣法,也會被其美麗目眩神迷的吸引失神。


    “告訴我那個駐守基地的空間坐標,如果能有什麽大魔力的參照物,那從準確性上來說就更好了。”


    嬌小的魔女垂落雙手,佇立在魔法陣的中央開口說道。


    隨即,她天藍色的雙眸側首看向林玄,語氣仿佛先前闖入澡堂裏時一般。


    解釋的理所當然。


    “既然你是我研究的課題,那麽發生了什麽難處直說就好。”


    “——確保你的心情能夠一直愉快,不會被雜七雜八的事情給幹擾,這也是我的義務,是課題的一部分。”


    =====


    黑夜,鮮紅的血月從天空灑落。


    樹林間沙沙作響,恍若來自深淵的低吼,要將這場深夜裏的一切都拖入混亂,無序的漩渦。


    霍斯金在喘息。


    他在恐懼。


    霍斯金都已經忘記了,自從加入【深淵旅團】之後,他有多久沒有如此恐懼過了。


    事實上,從破碎時代來臨後,人類一直都生活在對對破碎時空的恐懼裏。


    哪怕半個世紀以來的安穩,看起來重新恢複了生氣,這也不過是掩飾的一環。


    是因為在內心徹底放棄了『奪回被侵蝕的土地』這一念頭後,近似於『算了,我就爛,那能怎麽辦呢?』逃避後的享樂。


    但是在心底,人類一直都恐懼著破碎時空的存在。


    所以霍斯金才會加入深淵旅團,他對人類聯盟嗤之以鼻,不過是一群失敗者們組成的團體罷了。


    哪怕規模再怎麽龐然大物,那又如何?


    哪怕那名“首席”被屢次吹為繼當年那名最初的契靈使後,人類文明最後的希望,那又如何?


    失敗者就是失敗者。


    真能耐的話,怎麽也不見將哪怕一處的破碎時空打回去?


    所以,霍斯金對於加入深淵旅團,加入破碎時空的陣營,毫無抵觸。


    他壓根沒有想過就是因為聯盟對每一名契靈使的栽培,才讓他擁有如今的實力。


    他隻覺得,誰強就加入誰,這是世界上最質樸的道理。


    他的選擇是天經地義。


    所以,霍斯金已經很久沒恐懼過了,他可是破碎時空那一方的人,區區在一百多年前就被打崩潰的人類,隻該配被他俯視。


    然而,這一切的傲慢,這一切被他視為理所應當的理念。


    都在那一聲聲劃破了空氣的槍響裏。


    煙消雲散。


    “啊,啊啊啊啊!”


    霍斯金發出了恐懼的驚叫,因為他的腿部再次綻開了一片血紅。


    原本向前奔逃的動作,因為大腿的驟然受傷而摔倒。但是慣性並未消失,他整張臉都貼在地上摩擦。


    地上斷裂的枯枝,碎石。


    讓他狂奔的皮膚多出了無數擦傷,疼的他再次發出殺豬般的慘叫。


    “我說過,停下。”


    溫軟的嗓音恍若黑夜裏的幽魂,她雙腿蹲在樹梢上,緋紅的瞳眸平靜,“先前的那次,是最後的警告。”


    獵物與獵人的身份在黑夜之下調轉。


    當槍械能破防判定後,戰場的主動權就已然易主。她主動隱藏進了森林裏,在血月下化作了淺白的幽靈。


    每一次槍聲響起,都是一個人倒下。


    沒有奪去性命,但精準打至癱瘓,哪怕任何治愈的以太術式都起不了作用,反而更令人恐懼。


    究竟是對契靈使的治療術式,以及以太的流動軌跡,精通熟練到何種地步。


    才能做的如此閑庭自若?


    而縱然如此,她卻直到現在甚至都沒動用任何術式,隻憑槍械作戰。


    該死的,是瞧不起人嗎!?


    如果不是斯坦和瑪伊姬被人給引走的話,就憑這樣的家夥.


    躍下樹梢,平靜的走到眼前的女孩,打斷了霍斯金內心的咒罵。


    “你們為什麽要來襲擊我?”夏詩彌淡漠的嗓音輕軟地響起。


    聲音很好聽,但在此刻霍斯金聽來,卻無異於惡魔的質問。


    他堆起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聲音顫抖:“我、我都說過了,這隻是一場誤會。我也是聯盟的契靈使啊。”


    夏詩彌默不吭聲的蹲下身來。


    她輕輕的扣動扳機,倒地的深淵信者手臂再次炸出血色,伴隨的是一陣衝天模糊不清的慘叫咒罵。


    少女將鮮紅的瞳眸低垂,她輕聲的重複:“你們,是聽從誰,聽從什麽人的命令,要來襲擊我的?”


    鮮血,死亡,殺意。


    這對夏詩彌來說並不罕見。


    那場燒毀了家鄉的火,早已將她心底最後一絲年幼的憧憬,都在那一夜消失殆盡。


    現在的情況很危險,時間有限。


    哪怕她察覺到了埋伏,但在那十幾個人裏頭卻有兩個,令她感受到了危機感,從一開始就不準備正麵對敵。


    雖說從樹林裏出現了一名看起來像是皇家侍衛的女騎士,她看上去像是契靈。


    可是很快的,那些身披著長袍的人裏有人果斷的斬斷手臂作為祭品發起了魔法陣,同樣召喚出了一名渾身被漆黑纏繞。


    看起來形似契靈,卻又似是而非的個體。


    那兩名契靈一時間陷入了纏鬥。


    這才讓夏詩彌有遁入森林,誘騙這夥著急立功的信徒尾隨,從而抓單擊破的機會。


    “該死的,你怎麽敢.”


    霍斯金痛出了眼淚,他憤怒的喘著氣,嘴角因為仇恨而囂張的揚起。


    狠笑道:“開槍啊,賤人!反正你肯定是不敢殺我的,我可不是那些破碎實體,而是與你一樣的人類——”


    霍斯金的聲音戛然而止,臉色發白。


    槍口。


    冰冷的金屬,貼著他的額頭,白發女孩的神情平靜的毫無波瀾。


    嗓音溫軟無害。


    “說或者死。”


    這一瞬,她緋紅的雙眸,甚至比那高懸在夜空上,令整片大地都陷入狂化的血月。還要更加的冰冷,令人背脊發寒。


    如果是單純針對自己的襲殺,那夏詩彌隻會將這些人給打暈,最後交給聯盟處置。


    不過是想置她死亡而已,她並沒有多麽仇恨或是憤怒。


    可是。


    先前她聽到了,這群人說了『趁那名契靈還沒有趕回來,隻要殺了她,那家夥也會從世界上消失』。


    所以他們的目標,不是自己。


    ——是林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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