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林貴弘那幾乎看不出表情的臉上,能夠感受到幾分自信。他在進行量子力學的學術討論會上也一定是帶著這種神情的吧,我想像。


    他的推論也在理上,可能正因為如此,加賀沉默了一會兒。不過沒過多久他就低聲笑起來,可目光依然炯炯有神。


    “我還什麽都沒說,大家已經開始爭相發言了,這種趨勢很好,我們就保持這種勢頭好了。這樣一定會看清真相的。”


    “你在戲弄我們嗎?”我說,雖然明白加賀是在故意挑逗氣氛,但一時忘了用敬語。


    “戲弄?真是天大的誤會!”加賀大幅搖頭,隨即把右手伸進褲兜。然後,把裏麵拿出的東西放在了我們麵前的桌子上,那是一些十元硬幣,一共有十二枚。


    “你要幹什麽?”我問他。


    “隻是做個簡單數學題。聽好了,在案件發生之後,我們立刻從美和子的提包裏回收了鼻炎藥。那個藥瓶中還剩下九粒膠囊,裏麵都沒有灌毒。”說著,加賀從十二枚硬幣中取走了三枚。“而在婚禮開始前不久,美和子小姐曾經從瓶子裏拿出過一粒放入那隻藥罐,這樣就說明先前瓶裏一共裝了十粒藥丸。”他又放回了一枚硬幣。“而且據美和子所說,穗高把藥瓶轉交給她之前,好像還用咖啡兌著服了一粒吧?而且聽說那時他還說了這麽句話,‘糟了,藥好像失效了,明明剛剛才吃過。’”


    我也清楚記得當時的情景,穗高還在不停地擤鼻涕。


    “也就是說,穗高連續服下了兩粒藥丸,那麽我再加上兩個。”加賀又放上兩枚硬幣,“於是這就又回到了原來的十二粒。而那種藥瓶本來就是十二粒裝的,也就是說,穗高服第一粒的時候,那瓶藥剛拆了封。倘若浪岡準子果真是兇手的話,那她一定是把毒膠囊混到未拆封的藥瓶裏去的。這種事可不可能發生呢?”


    “當然可能了,有什麽問題嗎?”雪笹香織問。


    加賀轉向她,嘴角浮現出一絲從容的笑容。盡管我知道那是讓我們焦急的伎倆,可依然無法保持冷靜。


    “剛拆封的藥瓶是裝在紙盒裏的,而紙盒穗高怎麽處理了呢?關於這點,雪笹小姐也對我說起過。穗高在把藥瓶交給美和子前把包裝紙盒丟在了書房的廢紙簍裏。那隻紙盒被我們回收了,並作了一番檢驗。”


    “得出什麽結論呢?”我問他。


    “盒子上隻驗出了穗高一個人的指紋,並且看不出被人開封後又重新粘好的痕跡。從這些可以得出結論,摻毒膠囊不可能是放在未開封的藥瓶裏的。也就是說,浪岡準子不是兇手。”加賀挺直胸板站了起來,俯視著我們幾人,“關於這一點,還有什麽疑問嗎?”


    沒有人發言,我試圖在他的描述中尋找漏洞,可似乎無懈可擊。


    “那麽究竟是誰下毒的呢?為了找到答案,讓我們先把可能下毒的人列舉一下好了,不用說,第一個就是穗高本人。”


    “那應該不是一起自殺案吧?”神林美和子用吃驚的神情看著加賀。


    “我同意,不過我們必須嚴密一點。從這種意義上說,能夠下毒的第二個人,美和子,你的名字也必須列上了。”


    “美和子怎麽可能是犯人嘛!”神林貴弘發言了。


    “我說了,這事兒必須嚴密一些。”


    “可是!”


    “哥哥”神林美和子對她兄長說,“聽加賀先生說下去吧!”


    神林貴弘隨即閉上嘴,並低下了頭。


    “到這裏問題就來了,除去穗高誠、神林美和子之外,誰有可能犯下這個罪行呢?縱觀從穗高誠吞下那粒膠囊前的整個過程,自然而然就鎖定了嫌疑者範圍。”


    “隻有我們三人……你是想這麽說吧?”


    “還有一個人哦,雪笹小姐,您公司裏的晚輩西口繪裏小姐也不得不包括進去呢。當然從各個方麵考慮,幾乎能夠斷定她與此次案件無關。”說完,他分別看了看我和神林貴弘,“到這裏有疑問嗎?”我想不出該說的話,qi。shu。ωǎng.猛地吸了幾口煙,煙瞬間短了一截,我便將其掐滅在水晶製的菸灰缸裏。神林貴弘也看不出像思考出什麽反駁意見的樣子。


    “接下來,我們試著考慮一下毒膠囊。如大家所知,那些膠囊本來是出自浪岡準子之手。除她之外的人恰好在同一時間得到了硝酸史蒂寧這種特殊藥品,而又恰好將其灌入鼻炎膠囊這種事情是不太現實的。那麽,兇手是如何得到那些膠囊的呢?”加賀走近玻璃門,把剛才被神林美和子拉上的門簾重新打開,“為了查明這一點,必須揭開浪岡準子自殺的謎。”


    刑警背對庭院而站,由於反光,看不清他的表情。這更加劇了我的不安情緒,而他的目的應該就是達到這種效果。


    “您說得話真奇怪啊,她的自殺存在什麽謎呢?”從聲音上看,雪笹香織依然從容不迫。難道她有自信自己最終會洗脫嫌疑嗎?


    “有幾點疑問我已經跟駿河先生說過了。”加賀看著我。


    “是嗎?”我故意裝傻。


    “首先是雜糙,”他說,“浪岡準子的頭髮上粘著糙,經過檢驗,能夠斷定這糙就是這個庭院裏種的。種類相同,使用的除糙劑也完全一致。科學真是了不起呢,從這麽小的糙上就能了解到這麽多。然後我們就產生了疑問,為什麽她頭髮上會粘上那種東西呢?”


    “因為那天她來了這兒,所以是那時粘上的吧?有什麽不可思議的?”雪笹香織的口氣開始有些生硬。


    “那可是粘在頭髮上的哦!”加賀說,“我們諮詢了氣象台,那天幾乎沒有風,在這種天氣下,糙會粘到頭髮上嗎?當然是站在庭院的前提下。”


    “這誰知道呢,在不經意間枯糙飛舞了起來也不是沒可能嘛。”


    “雖然難以想像,但確實,這也並非不可能。可宣傳單又如何呢?就是背後寫了遺書的那一張,關於這點可是相當的不自然啊。”加賀回頭看著我。


    “這點之前我不是也說了,準備自殺的人的心理隻有本人才會清楚。”我說。


    加賀隨即點頭。


    “你說得沒錯,所以對遺書寫在宣傳單背麵、宣傳單的邊上被裁去了一部分之類的事,我都不準備提出質疑。”


    “那你要質疑什麽?”


    “更根本性的問題,我之前跟您說過,那張宣傳單是美容沙龍的gg吧?可在那一天,這張gg單並非在全日本都發放了。夾在報紙裏派送的那份gg,隻在包括這個街區在內的極少部分區域發放。”


    我明白加賀想表達的意思了,腋下不禁流出了汗水。


    “我想說的各位都明白了嗎?浪岡準子的住處本該沒發到那份宣傳單,可為什麽會出現在她的房間裏呢?”


    我拚命地保持冷靜,可胸中隻剩焦慮在打轉。


    疏忽大意的地方太多了,我回想著,有一封親筆寫的遺書就會立刻被當作自殺處理——由於想當然地這麽以為才把那張紙放在屍體邊上的。我以為,縱然寫在gg單背麵有些奇怪,可隻要筆跡一致就不會有問題。而gg宣傳單的發放區域更是從未考慮過的事。


    “第二點就是浪岡準子的涼鞋,那雙白色的。”加賀說道,口氣沉著地讓人惱火。


    “涼鞋又怎麽了?”雪笹香織又問。


    “脫下後放置在房間裏的她那雙涼鞋,鞋底上粘著泥土。”


    “泥土?”


    “嗯,就是泥土。看到之後我就覺得很奇怪,她住處周圍的路都是瀝青。即便在哪兒粘上了泥土,在她走回公寓的路上就應該全部磨掉了。所以我們又對泥土的成分進行了檢驗。”加賀隔著窗簾指向庭院。“答案非常簡單,同我們料想的一樣,這泥土正是這個庭院粘上的,成分完全一致。這究竟是怎麽回事?為什麽她的涼鞋上會粘著這裏的泥土呢?”


    加賀那響亮的聲音,就像一個個打在我腹部的拳頭,我被他揍得體無完膚。涼鞋嗎,說起來的確有這麽回事。


    我記起搬運浪岡準子屍體時候的事來,我準備了一個瓦楞紙箱,把她的屍體裝了進去。那時叫我不要幫她脫鞋的,正是穗高,他是這麽對我說的:


    “盡量讓屍體保持原狀,要是隨便亂動讓警察查出屍體曾經被搬動過就偷雞不著蝕把米了。”


    這真是個餿主意。正是因為連她的鞋都沒動,所以才把現場的泥土都一塊兒帶了過來。


    “綜上所述,我們產生了一個構想。浪岡準子去世的地方並不是自己房間,而是在這個庭院裏。在這裏寫了遺書,在這裏服下毒藥,所以頭髮上粘了糙。可這個推理有一個不足之處,如果遺書是在這兒寫的話,她用什麽寫的呢?gg單當然可以從郵箱裏獲得,那原子筆呢?答案竟然在一個很意外的地方。”加賀賣關子地停頓了一會兒,再接著說。“是傳閱板(按順序挨家挨戶傳閱下去的板,用於發布各種通知)。那天當大家都去義大利餐館就餐時,隔壁的居民在郵箱裏插了一塊傳閱板。而在那塊板報上麵附了一支供受領人簽名用的原子筆,她一定用的是那支筆。我們去街道居委會借來了那塊傳閱板。經過鑑定,上麵找到了幾枚浪岡準子的指紋。”


    雖然已經陷入了極為不利的境地,可我也同時佩服這位刑警的慧眼。準子究竟是用什麽寫的遺書,我根本想也沒想過。也完全沒注意到傳閱板的存在。


    “浪岡準子在這棟房子的庭院裏自殺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了,而某個人把她的屍體搬到了她的房間。所以才在涼鞋上粘著泥土。這麽一想,一切就都能解釋通了。那麽,搬屍體的是誰呢?於是,在這裏有一個人的行為引起了我的主意,就是在餐廳吃飯時突然離席的那個人。”


    聽了加賀的話,神林貴弘視線轉向了我。雪笹香織也裝得像剛知道這件事的樣子。


    我欲言又止,雖然不知道說什麽才好,總之先把嘴張開再說。這時,我胸口的手機響了。


    “失陪一下,”說完我把手伸進西服的口袋,形勢不妙的時候手機響會救你一命,可這次卻完全沒有這種感覺,鈴聲聽上去就像帶著不祥之兆的音樂一般。我拿出手機按下了通話鍵,把接聽口貼近耳邊,“餵”地應了一聲。可電話已經掛了。


    此時,加賀把手從右邊口袋裏伸了出來,連他手伸進口袋我都沒有注意到。他從口袋裏拿出來的,是一部手機,剛才的那通電話是他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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