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子告訴了成實那個人是誰,也告訴了她那個人為什麽要替成實頂罪。節子的每一句話,都讓成實感到無比驚訝,難以置信。然而,直至今日,成實依舊沒有被警方逮捕這一點,就是節子那番話的最佳證明。


    “這件事是我們兩人之間的秘密,你不可以告訴任何人,包括你爸。”節子的目光從未如此嚴厲過。


    成實無法抗拒。自己讓一個無辜的人被關進了監獄。一想到這一點,她就感覺到無比的心痛。而她的心底,卻也仇恨著那個人。明明已經有了妻室,卻還和其他的女人發生了關係。就是那個人的這種行為,引發了今天的這場血案。


    其後的成實,每天都在與自我厭惡的情緒戰鬥著。她覺得,自己把親生父親送進了監獄,之後又欺騙了養育自己的父親。與其如此,自己倒不如從來沒有出現在人世間的好——每次遇到事,成實都會心生這樣的想法。重治回到家裏時,成實有時甚至都不敢去正視他的臉。


    正因為如此,在重治說準備辭職,搬回鄉下去繼承旅館時,成實才沒有反對。相反,成實自己也很想能夠盡快離開這裏。每次看到那天夜裏自己殺人的那地方,成實的雙腿都會一陣發軟。


    搬到玻璃浦的一個月後,在朋友的邀約下,成實在放學回家的路上,繞道去了趟展望台。在展望台上看到的大海,美得讓成實倒吸了一口氣。之後,她又想起了仙波交託給節子保管的那幅畫。


    那一瞬間,成實感覺自己似乎已經看到了活下去的目標。


    自己的人生是別人用人生換來的,豈能隨便糟踐?一定要把自己的一生奉獻給些有意義的事才行。什麽才是有意義的?已經很明顯了。就是在恩人回來之前,一定要守護好他深愛的這片大海。成實暗自下定了決心。


    湯川腳蹼上的動作很優美,絲毫沒有半點多餘的動作。雖然他自己說過,他根本就沒有攜氧潛水的執照,但說不定,其實這話也隻是一句謊言吧。


    帶著湯川去了幾處成實自己喜歡的潛水地點之後,兩人又回到了先前下水的地方,回到了岸上。


    湯川摘下潛水鏡,說道:“真是不錯。難怪你會如此引以為豪。日本人可真是愚蠢。身邊明明就有如此美麗的大海,卻還故意往遠處跑。”


    說著,他看了成實一眼,接著說:“謝謝。我會永遠記住今天所看到的美景的。”


    成實摘下腳蹼,在岩石上坐下。


    “你的感想就隻有這些嗎?你不是說,你還有話要和我說的嗎?”


    湯川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在成實的身旁坐下。兩人的視線前方,就是海平線。


    “夏天也要結束了啊。”


    “我說,湯川先生……”


    “我那個在警視廳任職的朋友找到仙波英俊先生了。”湯川突然說道,“昨天我才剛去見過他。他患了腦腫瘤,住在醫院裏,聽說已經沒多長時間可活了。”


    聽完湯川的講述,成實感覺心口堵得發慌。一股無法下咽,也無法吐出的感情,沉沉地壓在了她的心頭。成實一臉僵硬的表情。


    “區區一個物理學者,為何會連這些事都知道?我知道你肯定想這麽問。其實,我也覺得自己這是在多管閑事。反正事不關己,我又何必多此一舉呢?”


    成實尋思著自己究竟該如何回答。她必須想辦法圓場。可同時,她也知道自己這麽做不過隻是在白費心機。自己麵前的這個人,其實早就已經看穿了一切。


    “之前,支撐著仙波先生的生活的人,就是十六年前逮捕他的那位塚原先生。盡管塚原先生已經從警視廳裏退休,但他卻一直對那起案子耿耿於懷。雖然我也不清楚他們兩人之間究竟都聊過些什麽,但我卻能想像到,當時塚原先生一定曾經試圖說服仙波,想讓他把事情的真相都說出來。之後,仙波最終作出了讓步。畢竟,仙波他一直受到塚原的照顧,而且也覺得塚原是個可以信賴的人。而實際上,得知了真相之後,塚原也並沒有把事情公之於眾。塚原知道仙波已經離死不遠了,所以,他希望能在仙波死去之前,讓仙波的心願成為現實。仙波用自己的人生換來了女兒的人生,他一直希望,臨死之前能夠見女兒一麵。不過,仙波自己應該從來沒有提起過這件事。”


    湯川淡淡的話語,緩緩地沉澱到了成實的心底。她回想起了說明會上,自己和塚原彼此對視的那一瞬間。時至今日,成實終於明白了塚原當時的目光為何會如此的慈祥溫和。


    “塚原的所作所為,正是生而為人的正道。但他的行為卻伴隨著危險。他想要開啟的,感覺就像是一道沉在海底的大門。打開那扇門之後,究竟會出現些什麽?又會發生些什麽?一切都無從預料。正因為如此,之前才從沒有人去碰過那扇門,更沒人去打開過它。如果出現了想要打開它的人,自然就會出現想要阻止他人打開那扇門的人。”


    成實扭頭看著湯川:“你的意思是說,他的死,並非隻是一場事故?”


    “你覺得呢?”湯川用冷冷的目光看著成實,“單純的事故?你真的相信這就是真相嗎?”


    當然相信。成實很想這麽說,可她卻始終說不出口。她隻覺得口幹舌燥。


    湯川再次把目光投向了遠方。


    “其實我一直都不想說出口來的。雖然這次的案子,從一開始就讓我覺得有些不大對勁,但我還是決定裝作沒看見。可是,在我發現了一件事之後,我改變了自己的想法。我覺得我不能這麽做。某個人的人生,或許會從此發生改變。我必須設法阻止這事的發生。”


    成實盯著湯川的側臉。她不清楚湯川到底有何意圖。他說的“某個人”,指的到底又是誰?


    “那根本就不是什麽事故,而是一起故意殺人案。”湯川扭頭看著成實說,“而兇手……就是恭平。”


    一瞬間,仿佛所有的聲音都徹底消逝了。甚至就連大海的表麵,感覺似乎都停了下來。


    過了一陣,海潮的聲音才再次在耳邊復甦。一陣海風,輕輕地從成實和湯川之間吹過。


    “當然了,”湯川說道,“他那樣做,也並非出於他自己的意願。非但如此,當時,他甚至都不清楚自己到底做了些什麽。”


    “……這話什麽意思?”成實的聲音聽來有些嘶啞。


    湯川一臉痛心疾首的表情低頭沉思了片刻,之後他抬起頭來。


    “之前我也說過,警方肯定會在再現試驗這一步上摔跟頭的。理由很簡單。因為你父親撒了謊。要再現當時的那現象,就必須具備一個很重要的條件。要滿足這條件很難,而對於腿腳不便的重治來說,這事根本就不可能做到。正因為如此,監視人員才會沒有覺察到。”


    成實倒退了一步:“這到底……”


    湯川深呼吸了一口。


    “很簡單,隻需要把煙囪口給堵起來就行了。沒有排出室外的煙氣,最後全都倒流了回去。這樣子,鍋爐裏就會發生不完全燃燒。產生的一氧化碳氣體上升,從煙囪的龜裂滲入到了‘海原之間’裏。從數據上來計算的話,隻需不到十分鍾的時間,室內的一氧化碳濃度就會達到致命量。”


    “就隻是這樣……”


    “我是在鑑定人員去到‘綠岩莊’的時候發現這事的。看到他們一直在調查燃燒係統的情況,我就明白他們大概是在懷疑死者死於一氧化碳中毒了。但是,就像我剛才說的,當時我也在極力避免與這件事扯上關係。可後來等我聽到恭平的一句話之後,我明白自己不能再袖手旁觀下去了。”


    “那孩子說了什麽?”


    “在鑑定人員順著建築的緊急樓梯下樓時,那孩子說:屋頂上有煙囪。當時我很吃驚。因為從樓下看去,是根本看不到那煙囪的。那麽,他是在什麽時候上到屋頂去的呢?是上次到‘綠岩莊’去的時候嗎?不,當時他的個頭應該比現在還小,不可能會爬到那種危險的地方去的。看起來,最大的可能性,還是這次在‘綠岩莊’放煙火的時候。他為什麽要爬到屋頂上去呢?因為鑑定人員也做過調查,所以我也就不得不把兩件事合到一塊兒來考慮了。說不定,或許是恭平在煙囪上動了什麽手腳,引發了燃燒事故。當然了,他這麽做,大概也並非是有意的。因此,我必須謹慎行事。我決定什麽也不問,完全依靠自己的推理和驗證。”湯川微微一笑,“隻不過,我卻讓他從中幫了些忙。之前,他曾經幫我從你們那裏偷過主管鑰匙。”


    “你讓他偷那東西幹嗎?”


    “為了調查‘海原之間’。據我推測,煙囪的管道,應該是會從那間房間裏通過的。而且,其他的空房間都沒有上鎖,卻唯有那一間上了鎖。所以說,我懷疑那間房間有問題,也並非全無道理的。果不其然,我在壁櫥的牆壁上發現了龜裂。另外,之後我又從恭平口中聽說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他說,為了避免煙火竄到房間裏去,所有房間的窗戶都關上了,除了窗戶,那些煙火可能會竄進去的地方,也全都蓋上了蓋子。當時我就明白了,他為什麽會跑到煙囪那裏去。”


    “在煙囪口上蓋蓋子……”


    “我估計他是用硬紙板蓋住的。就隻用把硬紙板浸水潤濕,蓋到煙囪口上就行了。這是別人教他這麽做的。”


    “是……我父親吧?”


    湯川沒有回答。他伸手撿起了一塊腳邊的石子。


    “要讓塚原在‘海原之間’睡著,其實並非什麽難事。隻要隨便找個藉口,讓他給換一下房間就行了。隻不過,完事之後,必須把他的行李放回到‘虹之間’去。而那些安眠藥,估計也是摻在酒裏的。”


    聽湯川講述了一陣,成實不禁感到有些絕望。湯川的講述很有說服力。至少,和認為這是一起事故的說法比起來,他說的更加合乎情理。


    “做這事的人心裏到底有幾分殺意,這一點很難查明。即便堵住了煙囪,這計劃也未必就會成功。但願能夠成功——或許那人當時就隻是這樣想的吧。可話說回來,殺意畢竟還是殺意。殺意的背後,必定存在著動機。所以,我就跟警視廳的那個朋友說,讓他調查一下你們一家人的情況。”湯川站起身來,把手裏的小石頭拋進了海裏,“其結果,我發現,要想查明這件事,就必須先弄清楚十六年前發生的事。所以,我跑去見了仙波一麵。隻不過,他卻什麽都沒有承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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