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紮泰拉,麵對朱代卡運河。”維亞內洛說,他指的是城裏最讓人嚮往的地區之一。接著他又說:“我敢說,公寓裏有六間房,但我隻看到了門廳。”


    “二十二萬裏拉?”布魯內蒂問,心想,上個月拉菲買“森林”牌皮鞋就花了這些錢。


    “對,長官。”維亞內洛說。


    “那麽,為什麽不讓教授和他太太進來呢,巡佐?順便問一句,這位教授是什麽教授?”


    “我想什麽也不是,長官。”


    “我明白了。”布魯內蒂說,把筆套在鋼筆上重新擰好。


    維亞內洛走到門口,打開門,又往回挪了一步,讓拉蒂教授夫婦走進辦公室來。


    拉蒂教授可能五十出頭,但他卻在盡最大努力隱瞞這個事實。他的這種企圖得到了一位理髮師的幫助,把他的頭髮剪得緊貼頭皮,使原本的灰白色很容易錯看成茶褐色。一件範思哲牌鴿灰色絲綢西裝使他顯得愈發年輕,同樣達到這種效果的還有那件開著領口的紫紅色絲綢襯衫。他的鞋——他沒穿襪子——和襯衫的顏色相同,是用鑲拚皮料製成的,這種鞋隻有韋內塔商店才會出售。肯定是有人警告過他額下的皮膚有下垂的趨勢,所以他戴上了一個白色絲綢領結,把他的下巴人為地抬高,似乎是為了彌補哪位粗心的配鏡師把他的雙光眼鏡片裝錯了地方。


    如果說這位教授是在同自己的年齡進行適可而止的抗衡的話,那麽,他的太太則熱衷於公然向歲月宣戰。她頭髮的顏色與她丈夫的襯衫驚人地相似,她臉上的肌肉毫不鬆弛,這種情況如果不是因為青春的朝氣,就隻能歸功於外科醫師的手術技藝了。她長得瘦骨嶙峋,穿一款白色亞麻套裝,上衣敞開著,好展示出那件翠綠色絲綢襯衫。看見他們倆,布魯內蒂弄不明白他們如何在這種大熱天裏到處走動卻依然看上去神采奕奕,清涼宜人。他們身上最清涼宜人的部分就是他們的眼睛了。


    “你想找我談,教授?”布魯內蒂問,從椅子上站起來,卻並沒有握手的意思。


    “對,沒錯。”拉蒂說,示意他的妻子坐在布魯內蒂辦公桌前的椅子上,然後上前,自說自話地又拉了一張靠在牆邊的椅子。等到他們倆都坐舒坦了,他接著說:“我是來告訴你,我有多麽討厭警察侵犯我家裏的隱私。不僅如此,我還想投訴有人含沙射影。”拉蒂就像許多米蘭人一樣,說話的時候把所有的“r’s”音統統吃掉。這種發育總讓布魯內蒂想起那類體形比較窈窕的女演員。


    “那是些怎樣的含沙射影,教授?”布魯內蒂問,坐回到椅子上,示意維亞內洛呆著別動,就呆在屋裏。


    “說什麽我的租房問題有某些不正當的地方。”


    布魯內蒂朝對麵的維亞內洛瞥了一眼,發現巡佐正在盯著天花板瞧。看來此人不僅有米蘭口音,還喜歡誇大其辭。


    “是什麽使你相信有人含沙射影,教授?”布魯內蒂問。


    “呶,你們警察;習進我的公寓,強令我出示房租收據,還能為了什麽?”教授在說話的時候,他太太的雙眼就在辦公室裏溜來溜去。


    “‘闖’,教授?”布魯內蒂以一種親切隨意的口氣問道,“‘強令’?”接著,又問維亞內洛,“巡佐,你是怎麽進入教授——”他頓了一下,“所租用的房屋的?”


    “是僕人讓我進去的,長官。”


    “那你跟讓你進去的那個僕人說了些什麽,巡佐?”


    “我說,我想跟拉蒂教授談談。”


    “我明白了。”布魯內蒂說,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到拉蒂身上。“那麽他是如何‘強令’的,教授?”


    “你的巡佐要看我的房租收據,好像我會把這種東西留在身邊似的。”


    “你沒有保留收據的習慣嗎,教授?”


    拉蒂的一隻手揮了揮。他妻子帶著一種矯揉造作的驚奇看了布魯內蒂一眼,似乎在暗示,把這麽小一筆錢的單據留下來要浪費多少時間呀。


    “那如果房主說你沒付房租,你該怎麽辦呢?你將出示什麽憑證呢?”布魯內蒂問。


    這一次,拉蒂的手勢是想否認有發生這種事情的可能性。而他妻子的眼神則是想暗示,根本就不會有人想到要對他丈夫所說的話質疑。


    “你能否告訴我,你是怎麽付房租的,教授?”


    “我不明白這跟警察有什麽關係?”拉蒂含著敵意說,“我可不習慣受到這種待遇。”


    “什麽樣的待遇,教授?”布魯內蒂懷著真正的好奇問道。


    “像對待嫌疑犯一樣。”


    “以前有沒有別的警察像對嫌疑犯一樣對待過你,並且使你對箇中滋味了如指掌?”


    拉蒂幾乎就要從椅子上站起來了。他朝他妻子掃了一眼。“我沒有必要忍受下去了。我的一個朋友是市政顧問。”


    他妻子用一隻手做了一個小動作,於是他又慢慢坐了下去。


    “你能不能告訴我,你是怎麽付房租的,拉蒂教授?”


    拉蒂直視著布魯內蒂。“我把房租存入維羅納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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