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沒有留下什麽話?”


    慕容傾雪摸著阿尤的腦袋,喃喃道,“他說,她過的好,他很滿足,見了麵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倒不如這就不見了。”


    “此話何解,怎麽會不知道說什麽好呢?……”習毅作冥思苦想狀,似要所悟,冷哼道,“早知如此,我便自己來送了。”


    “我想我永遠都不會去見他。”夜離影暮然冷冷說,牽著馬的顫抖的手指鬆了,一個人走開了,夕陽的斜暉,她纖長的影子,淡淡的落寞。


    在乎麽?何必在乎!他不敢見,她有何嚐不是?不愧是父女,一樣的喜歡逃避,夜離影立在長亭中,雙眸望著那一汪碧水,偶有青魚跳出水麵,染了熠熠銀輝,若青花印白瓷,一瞬,又鑽了回去。


    眼角的餘光,慕容傾雪走了過來,夜離影低語,似笑非笑,“又隻剩下我一個人了。”


    “阿離,你還有我。”


    她側眸,他朝她伸出了手,水麵綺麗漣漪,她映在水麵的嘴角,揚起了淺笑,那欣長白衣人伸出的手,恰似拾起了她的笑,她也伸出了手,牽住了他的手,“我知道這樣說有些不妥,可是……可不可以,成親的時候,沒有太多的人。”


    他笑了下,“好。”


    ***


    狹長的走廊,勾鳳雕龍的橫木懸著的紅彤燈籠,疏長的青樹,掛滿了輕薄的丹紅布條,流光的地麵,小米、花生、花瓣、糖塊散了滿院……


    庭院中央的空地,散於主位及兩側的漢白玉石長桌子,金樽美酒,玉盤佳肴,瓷白小盆植著一樹樹珊瑚紅碎花,散著鬱鬱芬芳,長袖添香。


    那一對人兒,從長長的紅毯盡頭走來,低垂於地的紅花,挽在紅綢絲帶的中間,仿佛一條紅線情絲,兩端牽著兩人,那女子喜袍的裙擺,蔓蔓逶迤,一朵朵金絲鏤空的重瓣曼珠沙華,在紅毯中幽幽綻放……


    夜離影側眸看慕容傾雪,隔著珠玉的麵簾,剔透的琉璃水晶燈下,他的臉龐染著淡淡的桃花色,早已看不見的雙眸,映著漫天的絢爛煙花,流光溢彩,那嘴角的弧度,噙著笑意。


    “阿離,害怕麽?”他問。


    夜離影愣了下,望了望紅毯盡出,正前方位置那華貴錦袍於身的中年男子,那男子的雙目正直直的看著他們,有光落在那裏頭,朦朧不清。


    “慕容王爺,他知道我是誰麽?”夜離影道。


    “他……隻知道你是他的媳婦,他兒子愛的人。”


    慕容傾雪一語方落,立在一旁的司儀清亮的聲音回蕩開來:


    “新----人----到!”


    仿佛雪藏著什麽的一道牆忽然被這喜氣洋洋的聲音推到了,夜離影的腳步暮然頓住了,慕容傾雪仍就朝前走著幾步,才發現紅綢帶那段的人停住了,慕容傾雪回頭喚她,“阿離,怎麽呢?”


    “我,我……掉了東西?”她沒有動,微微顫抖了身子,顫抖著說。


    “掉了什麽?”


    “我不知道,好像是,好像是……就是重要的東西?”


    “什麽……重要的東西?”


    “就是,就是……”就是胸口的位置空空的,那流淌著鮮血的肌膚深處,好像是掉了什麽?缺了什麽,空空的,什麽感覺都沒有,還像連疼痛都不會了……


    那一雙精致的雙手越過紅花,順著紅綢帶慢慢放在她的雙手,緊緊的抓住她的雙手,疑然的聲音,“什麽東西,我幫你找。”


    她抓住他的雙手放在心口,抬頭看他,“雪,聽見了麽,你聽的見麽?就是這裏,這裏,好像少了什麽,空空的,你說是不是少了什麽?為什麽我什麽也感覺不到?”


    慕容傾雪刹那間散在風中的含笑眼眉,再一次凝聚了,他‘望’著她的臉,掌心輕輕按住她的心口,“阿離,這裏,以後有我,這個位置,以後有我,什麽也不會少的。”


    “可是,明明少了什麽?”


    “什麽也沒少,這裏什麽也沒少,隻是一直等一個人將它填滿,阿離,你信我,我會把它填滿的,你信我,好麽?”


    “好……好,我信你,我信你。”夜離影茫茫點頭。


    “嗬,真是……好酒……”


    那媚氣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夜離影側眸而望,那一方漢白玉石長桌後的紫衣男子,眯著桃花眼似笑非笑的望著自己,兩隻指尖倒掛著一隻金樽酒杯,那殷紅的葡萄酒汁,一滴一滴滴在白玉上,他滴水的聲音又道,“小美人,你可想好了,這次可是真的要嫁給他?”


    夜離影呆呆的望著那殷紅的液體,靜靜的,那些在白玉上蜿蜒朦朧的形狀,她嘴角扯了笑,“不必費心,我當然是要嫁給他。”


    紫衣人哧然一笑,沒在看這一雙人兒,修長手指婆娑了酒杯耳環,敲出叮叮當當響聲,哼起來小曲,“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朝飛暮卷,雲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賤!湖山畔,湖山畔,雲纏雨綿。雕欄外,雕欄外,紅翻翠駢。惹下蜂愁蝶戀。三生石上緣,非因夢幻。一枕華胥,兩下遽然。”


    ‘驚夢’?莫名的恨意繞上心頭,是了,夜離影有些恨他,盡管他是慕容傾雪的弟弟,盡管她曾經說了會保護他,可是,她的身子無端晃了晃,冷冷道,“慕容傾煜,我並非在做夢,反倒是你的夢沒醒麽?”


    “嘖嘖,莫生氣,無事……看戲。”慕容傾煜慢條斯理道。


    “你……”


    慕容傾雪忽然抓住了她的手,“阿煜他沒有惡意的。”


    夜離影看慕容傾雪,氣消了盡,笑了,“希望如此。”


    “一拜天地!”


    挽著紅花的絲綢帶,兩人默默然,兩端行禮。


    “二拜高堂!”


    彎腰屈膝間,那略顯威嚴的錦袍王爺,連著鬢角華發的眉,舒展開來,張開了笑容。


    “夫妻對拜!”


    夜離影恍惚的轉著身,望見了慕容傾雪,他正緩緩的半彎傾下身子,臉上的表情虔誠、喜悅,滿足……


    隻是……輕風浮動著葡萄酒香,耳邊,那男人瑩瑩然,繚繞不去的‘驚夢’曲調停住了,那笑聲的比花還魅,“好戲,這不是才開始嗎?”


    一怔,她本能的傾斜眼角,冰涼的長廊上,剔透的琉璃水晶燈,晃晃搖曳,斑駁的霓虹光,靜靜的打在那高挑身姿上,那女子紅袍嫁衣於身,那一張臉,風流嫵媚,妍態逼人,恍如燦煌驕日照在城牆,是……沈麗姿?


    那身旁站著一個白錦衣袍的小男孩,一雙白淨的小手捧著紅木托盤,擺著一支金色酒壺、幾隻酒杯,他清秀稚氣的臉閃著怯怯的光。


    一雙美目望著紅毯中的行禮的兩人,沈麗姿古怪的笑聲揚在風中,“差一點,我真是來的是時候啊。”


    “入座。”慕容王爺看了遲來的人,眉宇未動,不容置疑的語氣叫人汗顏。


    那不是新娘卻一身耀眼紅袍的沈麗姿,恍若未聞,隻是踏上了紅毯,學著方才的一對新人的步子,慢慢的朝兩人走近,身後,那白衣小男孩亦步亦趨。


    夜離影一瞬不瞬的望著沈麗姿,眼底,是她喜袍上驕傲的金燦燦鳳凰,展翅欲飛……她走到了兩人麵前,“這樣快就成親了。”


    “麗姿,你……”慕容傾雪喃喃說了一半。


    “放心,我隻是想要敬你們一杯酒。”沈麗姿笑了,側身望了小男孩一眼,男孩怯怯上前,雙手將托盤舉到她麵前,持壺斟酒,她端了一杯,遞給夜離影,夜離影淡淡道,“你想幹什麽?”


    “沒什麽啊,隻是想請新人喝酒,怎麽,怕我下毒?”沈麗姿道。


    夜離影望了望她身上的喜袍,誠然道,“是,我怕你下毒。”


    沈麗姿仰頭將那酒一飲而盡在,吃吃笑了,又端了一杯,這次遞給慕容傾雪,“世子,恭賀你成婚大喜。”


    慕容傾雪伸手欲接,被夜離影接過飲下,沈麗姿讚道,“真是郎情妾意啊……”轉身再端了一杯,“可是,這一杯他一定要喝!”


    夜離影疑惑了,這是怎麽的道理,這個女子既然不喜歡慕容傾雪了,又為何要如此?“你究竟要幹什麽?”


    “我要幹什麽,問的好啊,我隻是想,是想……”她低頭望了眼那個孩子,忽然蹲下了,伸手摸了摸那個男孩的頭發,笑道,“阿衡,過去叫叫人啊。”


    那男孩輕輕將托盤放在地上,幾分羞澀,恐懼的走到慕容傾雪身側,扯了扯那喜袍,緩緩的低低的吐出幾個字。


    簇簇煙花在空中盛放,壓低了小男孩的聲音,夜離影沒有聽清,問道,“什麽?”


    小男孩這次抬眼看慕容傾雪,明亮的聲音,“阿爹,我是慕容衡,是您的兒子。”


    慕容傾雪的身軀一顫,“你說什麽?”


    “我是您的兒子啊,慕容衡啊,爹,我好想你啊,這些年你為什麽不認我,也不來看我?”男孩委屈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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