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離影將要點頭,卻又覺得他這話那裏不對勁,抬眸看他,臉頰驀然如遇春風,攜著柳絮點點擦過,他的手正撫摸自己臉,柔若無骨的婆娑著臉部的輪廓,微微的酥麻,他一張臉堆著滿滿的愛戀的模樣。


    耳根頓時像是被人澆了辣椒油一般火辣辣的,臉刷的紅透,猛地起身,衣袖帶起一道旋風,小幾上的擺著的一隻白瓷茶杯,不留神間將將潑她一身,升起了蒸蒸白煙,下一秒,茶杯旁邊的琉璃燈搖晃一二,丁玲脆響碎在地上,車裏暮然一片漆黑。


    她哎呀一聲叫,身側猛地咣當的大響,車軒門被人一把推開,突來的亮光錚錚射入黑暗,打在兩人身上,打在她眼睛,隻覺眼中一陣光影晃動,接著那亮光層層暈開,顯出人影綽綽。


    待到看清,頓時愣住。


    赫然,是一座剔透玲瓏的殿宇,那兩扇兩人高的紅漆木門大敞著,門口兩側站滿了人,美輪美奐的燈色透過門中隱約可顯的鬱鬱花樹、長廊小亭飄出,在門口馬車前的地麵上暈開了一片粲然光影。


    光影中,立在馬車前以手扶軒門的高挑女子,一身紅中泛金、金中泛紅的衣裳,重疊似霞、繁瑣如花,那是夜離影從未見過的樣式,衣裳上頭繡著大朵大朵開的華麗盛大的牡丹花,絢人眼眸。


    一張臉,風流嫵媚,妍態逼人,一雙美目流轉著憤恨的光芒,看著暖車軟榻上,緊貼著的衣裳不整的兩人,這便是我的丈夫,沈麗姿臉色一暗。


    方才車子停住,她在外頭請安,卻隻聽見兩人一段閨中對話,四周滿是一幹等候的下人,各個麵紅耳赤,他們卻全然沉迷在自己的世界,她又耐著性子喚了良久,可車上的燈火卻息了,這才叫她怒火一燒,不顧禮數的推開了軒門,此刻,借著薄光淌開的五彩湖泊,這兩人姿勢纏綿悱惻好似一對交頸嬉戲的鴻雁。


    夜離影眯著眼尚在打量她,眼前又是一黑,是那女子將簾子猛地闔上了,恍然回神,於黑色中噓聲道,“方才那個你應該認識,對麽?”


    “是我的側妃。”


    “你的側妃?”夜離影正詫然間,簾外響起了如一道女聲,恍如燦煌驕日照在城牆,“妾身恭迎世子回府。”


    一片聲海跌宕。


    “奴才恭迎世子回府。”


    “奴婢恭迎世子回府。”


    “世子?”夜離影正揮袖擦衣襟的手生生的頓住,這幾日的相處一幕幕劃過,“你是慕容傾雪?”


    他靜了片刻,在她耳邊低語,“你方才說的,隻要不是皇宮,去哪裏都可以,都會很自在的,那麽可否先留在我這兒,假扮我的寵妾,算是幫我一個忙。”


    她笑了下,“我早知你用的化名,亦不是一般人,卻萬萬想不到你是慕容傾雪,如果是這樣就不同了。”


    “何以不同。”他問。


    她僵了一瞬,“也沒有什麽特別同的,大概是我剛剛沒有說的清楚,我不喜歡姓慕容的,所以對不起,我不能幫你。”


    她緩緩要起身,腰際忽而一重,不察他竟然握牢了她,淩亂發絲撲撲落在他的臉,打在他薄薄的嘴唇,那唇吐出一句輕波,漣漪渺渺,“軒王世子―慕容傾雪,先天受損、體魄陰寒、藥石不靈,命不久矣……這些,你該都是知道的罷。”


    夜離影暮然無聲,他淺笑道,“如果,你知道我是慕容傾雪,那麽你也該知道,我其實是個半隻腳踏進棺材裏的人。”


    “那和我有什麽關係麽?”她涼冷的說。


    “從前有一個小夫妻,一畝薄田,幾隻禽獸,男耕女織,雖是清貧的日子,兩人卻甘之如飴,過的十分自在和樂,”她不動,他伸手替她將鬢角碎發料到耳後,繼然,“可是,就有那麽一天,丈夫身上的一種隱疾忽然發作,整個人吐血暈厥在床,妻子急瘋似的,便獨自跑到百裏外的鎮上去請大夫,走前請求好心的鄰居幫忙看著她的丈夫,等著她回來,然則,第二天第三天連連數十天,他們都沒有等到她回來,反倒是等到一天晚上,她丈夫自己醒來了。”


    “那丈夫醒了的第一件事,便是詢問她妻子是否被嚇到,可是,那好心的鄰居卻告訴他,她確實是被嚇到了,不單單是嚇到了,還是嚇跑了,再也不會回來了,丈夫不信,要自己去找,那會兒他病重不堪,卻不管不顧的堅持一定要自己去找,正是一個炎炎夏夜,他舉著火把,在布滿半人高的荊刺的山路上尋找,虛弱的身上割了道道血痕,猙獰恐怖,火炬在狂風中荼荼搖晃,燒傷了他的手,灼瞎了他眼睛,可是,即便如此,他仍舊沒有放棄,即便是毀了性命,一直的在尋找,隻因他有堅持,有執念……”


    “你想要說什麽?”夜離影低聲打斷他。


    “癡念於人,誓如山之有棘,莽夫行之,必有割身之患,然則,人之不舍,猶如執炬,逆風而行,必有燒手之痛。”明明是墨色一片,他卻在茫茫中對上她眼眸,蘭香的氣息嗬在她臉頰,歎吟,“我便像那個丈夫一樣,即便是身染重疾、遍體鱗傷,亦是有所不舍,也定然不能放棄,隻因我有暫時苟活於世的癡念……我希望你能留下來幫我,就像丈夫手中的那隻火把一樣,幫我了了心願,就當是可憐一個將死之人,然後我便可以了無牽掛的離去。”


    你的癡念,與我何幹?這些話湧到喉嚨,卻似乎說不出來,她望著他的眸子,微微染著哀傷的複雜眸子,選擇了沉默。


    良久的兩兩無言,慕雪握在她腰際的手忽而鬆開,他自嘲般低笑了,“你若是不願意就推開我罷,我知道你是有武功的人,即便是散了些,現在也有力氣推開的,你要走,就當我們從來沒有見過,隻是你要住到哪裏去,告訴我,蘭義花我叫人給你送去便是。”


    夜離影的心,猛地被毒蜂折了一下刺痛,那一瞬,她伸手抱住他,臉頰貼著他的心髒,“我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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