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事發生時他才十歲,那時候咱們這裏的治安形勢不容樂觀,到處都是欺行霸市、橫行鄉裏的田匪路霸,羅山村的村支書羅廣坤就是這樣一個人。過去競選村幹部,誰家在村裏的勢力強,誰就能當選,所以當時村支書的位子基本上都被一些在村裏勢力大的家族給霸占著。”


    “當年咱們國家鼓勵農村多元化發展經濟,在農村大力發展農、林、牧、漁。在我們這裏的農村,你要說前三樣還基本上都有,唯獨這個‘漁’不行。為了能響應國家的號召,羅廣坤就下令,開墾農田養魚。但當時誰都不知道養魚到底能不能掙錢,況且這個投資要比種田高得多,還需要技術,所以很多村民都不願意把自家的農田挖成魚塘。”


    “但當時的情況,不是你說一句不願意這事就算了,鄉裏給每個村都下指標,這魚塘在村裏的覆蓋率要達到一定的數值,否則就要唯羅廣坤是問。羅廣坤看到這個結果暴跳如雷,軟的不行就準備來硬的,他不會拿自家親戚開刀,隻能揀軟柿子捏。因為啟明一家人是早年搬遷過來的,不是地地道道的當地人,所以他們家就是當年羅廣坤選中的‘軟柿子’。”


    說到這兒,父親又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抹了一把嘴唇接著說道:“羅廣坤打算讓啟明家拿出二分之一的農田挖魚塘。這欺負到頭上的事情,啟明父母當然不同意。哪裏知道這個羅廣坤容不得他們家拒絕,帶人強行挖開了魚塘,啟明的父母當時極力反抗,最後被雙雙打成重傷。你說一個十來歲的小孩子帶著一個六七歲的弟弟,麵對這些蠻不講理的人能做什麽?他什麽也不能做。最終啟明家的田地還是被挖開了,但這個恨一直埋在了啟明的心裏。”


    “這簡直就是畜生的行為,難道當時就沒有王法了?”我氣憤地一拳砸在飯桌上。


    父親搖了搖頭對我說道:“那時候條件落後,到派出所報個案都要騎著自行車跑很遠,而且就算是啟明報案了,以羅廣坤在村裏的勢力,誰敢給他們做證?”


    “唉!”我無奈地嘆息了一聲。


    “那後來怎麽樣了?”我接著又問道。


    父親放下筷子,回答道:“當年魚塘是建成了,可是啟明家哪裏有錢去買魚苗,所以這幾畝魚塘隻能在那裏閑置。啟明的父親脾氣比較倔強,傷病剛一好就到處去告,這一舉動引來了羅廣坤的不滿,結果他就派人點燃了啟明家的柴房,想教訓一下啟明的父親。可令人萬萬沒想到的是,啟明的父母,還有那個弟弟,都被活活地熏死在了屋裏,如果當時不是因為啟明在外麵上學,估計他也難逃一死。雖然最後羅廣坤被抓了起來,但是人死不能復生,啟明當時除了獲得一筆賠償款外,剩下的就隻有那空空的屋簷。也就是因為這件事,啟明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父親一邊說一邊嘆息。


    聽到這兒,我心裏真的很不是滋味,我在心裏一遍一遍問自己,如果換作是我,我能不能挺過來?我也終於理解為什麽明哥對每個人都十分冷淡,因為他的心已經徹底寒透了。


    父親看看我,沒有說話,而是一口一口吃著菜。


    “別想了,這都是過去的事了,你千萬別在啟明麵前揭開他這個傷疤就行了。”父親看看還在發愣的我,抬手夾了一塊雞蛋放在我碗裏。


    我穩了穩神,想到了一個細節,有些疑惑地問道:“爸,明哥為什麽每次見到你都樂嗬嗬的呢?”


    “這個說來話長了。”說著父親放下筷子,把嘴巴裏的食物咽下肚,開口道,“也許是啟明受到家裏那件事的刺激,一心想著長大之後能當個警察,為更多像他們家一樣沒有地位的窮苦人家伸張正義。可他們那時候當警察可不像你這樣,你可以直接憑高考分數上警校,當年要想上警校必須有村裏寫的推薦信,然後報鄉裏審批,審批通過了還要報區、市備案。你也知道,啟明要想當警察,村裏這關就過不了,畢竟因為他家裏的原因,已經把村幹部得罪了一遍,所以走這條路根本行不通。但是辦法不是沒有,因為公安局隊伍裏除了警校畢業生,還有其他的警種,其中法醫就是必不可少的一種。在那個時候,隻要是法醫專業的學生,基本上都可以定向分配到公安局。也是因為這個,啟明才選擇了上醫學院的法醫專業。”


    “啟明大學畢業後,果真如他所願,走進了咱們的公安隊伍,當時跟在我後麵實習一年。但他當時的身份還不能算是一名真正的警察,因為他還麵臨著轉正,啟明也就是在轉正的審查中出了問題。”


    “審查能出什麽問題?”我有些好奇地問道。


    “當年的審查就跟現在考公務員政審一樣,要對家庭情況進行嚴格的審查,看看直係親屬有沒有幹過違法犯罪的事情,像啟明的情況你覺得村裏會讓他過嗎?”父親放下筷子,有些氣憤地反問道。


    “那肯定不會。”我點了點頭回答道。


    “啟明這孩子,我是看在眼裏疼在心裏,他吃了多少苦,我心裏最清楚。他整個大學四年都在工地給人幹苦力,這才撐到大學畢業。來我們科室實習,整天沒日沒夜地看書,有時候在我的辦公室一趴就是一夜,他隻用了七個月的時間,就把我幹了十幾年警察積累的刑偵書籍全部看完,我看得出他對警察這份職業的渴望。當啟明知道這個報告必須由他所在村的村委會出具時,整個人都陷入了絕望。我也察覺到了他的異樣,但他就是個悶葫蘆,怎麽問他都不說因為什麽。我看他這麽倔,也隻能作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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