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年的母子情分,早已淩駕在我對寧振邦的感情之上。可是,這個世界太複雜,這麽多年的隱居深山不涉世事,我不知道他還是不是我的小森。所以,我才要試探他的誠意和真心。”


    “我很欣慰,過去二十幾年在寧家,總算沒有白過,我是真的得到一個兒子。小森有才華,他的人生前途大好,我不想讓他因為我的存在,而毀了他自己。所以,我今天才會來找你……攖”


    似是要把十年來的話悉數說完,開了話匣子的舒染,即便聲音已經啞的辨不太清,依舊在說。米初妍想給她找瓶水喝,可是,翻遍整個車廂,除了那部老舊的諾基亞,哪裏還再有其他的雜物?


    對麵有便利店,她可以下去買,然而來來去去未免招人耳目,便不敢隨意動作,無奈之下,便隻能讓舒染先歇著,歇好了,再繼續說話。


    舒染擺手,直說無礙:“你說的沒錯,像我這樣的狀況,與其苟活,倒不如自行了結。”


    “舒阿姨,我不是那個意思!”米初妍著急,她剛剛那樣說,是想讓她承認,她對寧呈森,依舊有著濃厚的母子情分。


    舒染無聲笑,美好的菱唇輕輕勾起:“我知道你不是那個意思,但你說的很實在。沒錯,我是念著小森,總是想著,當初我離家那麽突然,連他最後一麵都沒見上,更沒留隻言片語,好遺憾。”


    “可是你知道嗎?當我走出寧家,我的命已經不是我的了。起初的時候,我如果自行了結,周鴻生定然會為難寧振邦。可能他們都會認為,我當時跟周鴻生走,是因為太愛寧振邦,為了護寧振邦周全,不得已如此為之,我承認,這是其中一個因素。但真正讓我下那麽大決心抱著必死的想法回國麵對周鴻生的,還是小森。”


    “我離開寧家的時候,小森二十二歲,寧翰邦比他年長六七歲,正是男人雄心最旺的時候。從小到大,因為有小森的存在,他一直是被忽視的那一個,他對小森的嫉恨有多深,我怎麽可能感覺不到?偏偏,他是老爺子的兒子,我身為大嫂,還是一個沒有地位的大嫂,不能怎麽著他。我當時就在想啊,如果那時候周鴻生要是把寧振邦怎麽了,那寧家,就真的成了寧翰邦的天下。小森心氣傲,很多事情他都不屑去做,再加上寧翰邦的閱曆,心理成熟度都比小森好太多,如果寧家沒有寧振邦把持著,那小森還有好日子過嗎?他還那麽年輕,還在讀博,還在實習,他什麽事業家業都沒有。寧翰邦不是等閑之輩,坐擁寧家江山,他定然要清掃每個對他權勢有威脅的人,羽翼未豐的小森,也許會被他弄的暗無天日。我的離開,表麵上是保全了寧振邦,可實則,也是保全了小森,對我來說,這是雙全。到底,我是飛蛾撲火般的愛過寧振邦,即便多年以後感情淡了淡了,也不想看到他哪裏不好。”


    “再到後來,那場大火過後,我和周鴻生徹底撕破臉。為了換取我的自由,犧牲邱誌光,也犧牲了法安,當時大火過後我重傷昏迷中,根本不知道邱誌光和法安背著我做了什麽。直到我醒來,才得知邱誌光和法安的妻子都進了監獄。法安和他妻子是老家父母包辦的婚姻,可再是包辦,那也是他名正言順的妻子,我不知道法安為何要這樣做。那時候,我基本上已經是生無可戀了,小森自有他的父親和夏晴,我也已經成了人不人鬼不鬼,法安說,當時是邱誌光把我救出來的,出來的時候,眼睛已經被戳破,到底怎麽破的,他不知道。償”


    “我確實想過尋死,想過自行了結,可是法安說,我沒有資格結束自己的生命。因為,我的生命承載著邱誌光,承載著他的妻子,是他們的犧牲成全了我的存世。所以,我連結束自己生命的主動權都沒有。活不好,死不了,二十四小時都被法安盯著,想不到這一盯,就是十年。”


    “舒阿姨……”米初妍喉底有些哽塞。


    聽著像是很遙遠的故事,很不貼切身邊的人事,可現實是,它確實發生在自己身邊,並且跟自己息息相關。


    “別哭,不要哭,我都沒哭呢,你哭什麽?”舒染重啞聲中有笑意,瞧著米初妍泛紅的眼眶,如此安慰。


    米初妍當下就不敢再任由傷感情緒泛濫,要舒染反過來安慰她,多不合適……


    頓了頓,緩過氣後,她主動問:“那舒阿姨是想告訴我什麽話呢?”


    舒染在咳嗽,那麽久的說話聲,讓她聲帶發出抗議的不適,又是緩了好一陣,她才得於繼續說話:“你告訴小森,邱誌光和法安的身份,挑著話說,不要讓他知道我太多過去,免得他情緒過烈。另外,周鴻生在清市新區碧海灣有套私人別墅,專供度假用。還有,讓他不要再固執,餘生我都不會再出去,不要為我尋醫求藥。”


    “這些話,您為什麽不親自跟他說?”


    “他剛找到我,悲喜都在濃烈交織,如果這時候我麵對他越多,越會掀起他對周鴻生的恨意。在沒有絕對的把握撩到周鴻生之前,我不會跟小森過多見麵的。還有件事,我是想跟你說的,不管你聽了心裏有什麽想法,我希望,你可以理解。”


    “您說,我會好好記著。”


    “小森在紐約的事,我聽何宴爵說了,他說你能幫忙,你……會如何做?”


    “何宴爵?他怎麽找到的你?”


    “好陣子了,他經常來台封山,認識法安。”


    “比我們還要早知道嗎?那他為什麽不說?”米初妍又是一陣驚訝,難以理解何宴爵的行為。


    舒染輕笑:“他並不確定,隻是一直盯著法安罷了,直到前兩天,我才跟他見了麵,說起來,是在你們之後。”


    如此,好像又有點解釋得通,再說,何宴爵本身也有他們自家的家業要兼顧,掌管之前他要清除家族產業的毒瘤,必然也不可能無所顧忌。


    正當米初妍陷入自己的思緒之時,舒染又追問:“你還沒回答我呢,紐約的事,你會如何做?”


    米初妍一時答不出來。


    而舒染,也便收斂了柔和的麵色:“愛一個人,必定要為他解憂的。我不想去管你會如何為難,我隻想要我的兒子平安,隻要他平安,要我做什麽都行。”


    米初妍是真的為難,她不想在舒染麵前空口立保證,她也能夠理解舒染的護子心切。其實,又何止舒染,如果真的有到那樣的時候,她不用任何人來要求,自己也會去做。


    有些滑稽的是,寧呈森為了這個事不惜跟她吵,而伍樂旋何宴爵包括舒染卻都覺得,這事非她來做不可。


    抿了抿唇,她歎息:“為什麽你們每個人都覺得,我一定能推動這個事情?”


    “這麽說,你不願意?”


    “不是的舒阿姨,事關寧呈森,我跟您一樣,要我做什麽都行,但是,別人憑什麽會應我這個要求?還有,寧呈森特別反感我去插手這個事情,如果不是必須,我不想跟寧呈森鬧不愉快,但如果是必須,那我必定會盡我最大努力的。”


    舒染已經說不出話,壓著喉嚨,終是朝米初妍滿意的點了點頭,她的眼神更深處想要表達什麽,米初妍讀不出來。


    最後下車,她鼓了鼓氣,還是給了舒染一個擁抱,同時留下話:“周鴻生的秘書古濤,死在寧呈森的手術台上,不知周鴻生要做什麽呢?”


    舒染沒說話,但她相信,她定然是聽進去了的。


    行過馬路,太陽依舊熾烈,米初妍的汗一直未停,小小的手掌擋著陽光,向著對麵的省院望,太刺目,尋不著徐暮雲所在的病房窗口。


    米初妍也不知道為何會下意識的去尋找,可能是因為,跟舒染的最後談話,終是牽涉到了這個男人。


    有一種感覺,好像所有的事情都快結束。她相信,聰慧如舒染,這麽多年,不會握不住周鴻生的短處,哪怕隻是一絲半點。關鍵是,消除她的顧慮,讓她站出來。


    而她的顧慮多年未變,是寧振邦,也是寧呈森……


    舒染說了好多,狀似在訴她的過去,她的遭遇,卻也在同時,透出不少信息。邱誌光和法安當年的事件,或許會有周鴻生的罪惡痕跡。周鴻生在鄰市有私人別墅,那裏也許會是囚禁寧婕的地方。舒染還說,隻要處理完紐約事件,要她做什麽都行。


    她在慢慢消化舒染的意思,穿行馬路,眼望四周,即便知道在她暗處會有人護她安全,卻還是忍不住自己小心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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