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的早晨,並沒有因為是周末而省去查房這趟環節,待神外科室大批的白大褂湧出來的時候,看見樓道口與向敬年站到一起的寧呈森,皆是瞪亮了雙眼,隔著好幾米,遙空與他問好,興奮而又恭敬。


    隱沒在人群中的米初妍,微微氣悶,她就不明白了,那些年寧呈森在穗城省院神外科,苛待了多少醫生護士,黑臉王般的訓了多少難聽的話,怎麽到頭來,他都不在這個醫院了,還能受到身邊這些人如神般的追捧和愛戴!


    米初妍沒有抬頭,不想看到他那張假正經的臉,更不想看到他跟向敬年站到一塊哥倆好的身影從而提醒她,自己是多麽的愚笨!


    潘閔宇偷偷扯她袖口,細聲:“大主任在看你呢。”


    米初妍兀自低頭,擺弄自己手中的講義夾,對潘閔宇的話,沒有任何反應。


    “喂,跟你說話呢,你沒聽見?”潘閔宇又扯了扯她袖管,這會兒,動作更明顯了些,米初妍鬱氣,皺了皺眉,輕聲回:“你扯!你再扯!扯掉我袖管下周向教授給你一周值夜!”


    當時他們已經向著與寧呈森相反方向的走廊深處過去。


    潘閔宇像是聽到什麽天荒夜談似的怪笑,在脫離寧呈森視線的地方,搭了搭米初妍的肩頭,大放闕詞:“大主任不在,我現在根本不用擔心連續值夜!扯扯你袖管怎麽了?”


    米初妍嗬嗬了兩聲:“那你就等著看。”


    短暫的笑鬧,在病房前停下,潘閔宇收回了自己的手,將信將疑的看了眼米初妍,而後,專心投入到查房的工作中。


    樓道口,寧呈森收回了投放在遠處的視線,欲踏步離去,向敬年在後頭笑:“你猜猜,他們在說什麽?”


    寧呈森擺擺手:“沒你那麽無聊,走了。紡”


    ——


    告別了向敬年,寧呈森揣著滿屏漢字的手機轉回了電梯。


    低頭,再次從頭到尾的將她的短信讀了一遍,依舊皺眉,皺的很緊,過了之後,唇側漸有笑弧。


    字裏行間能夠感受到她狂起的怒氣,積壓了一層又一層,像足了暴怒的母獅,這讓寧呈森不得不思慮,該怎麽應付這個所謂的檢討書,才不至於讓這場矛盾延續下去。


    其實,昨夜裏他是真的很生氣,氣她不懂得保護自己,也氣她為何在關鍵時刻想不起他來,那感覺不知怎麽形容,反正就是特別特別的糟糕,就好像,他在她的心底,其實並沒有重要到讓她足以時時刻刻的想起。


    氣憤的時候,他知道自己說了過激的話,有些難聽,但難聽的話向來更能讓人記憶,他對她沒了轍,希望她用心的記住他的話,記住他會介意的事,以後,才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


    對他來說,沒有什麽比她的生命更加重要。


    舒染養育了他,對她的恩,這輩子都感激不完,但這也僅僅是他的責任而已。如果因為他要找舒染,而讓米初妍一次又一次的陷入險境,那是他的罪大惡極。


    沒有人知道,他的心底神深埋藏著恐懼。倫敦中藥一事,於她,多少有些陰影,從她在兩人歡愛時候的表現便可知,也是因為顧慮著,所以時隔兩個來月,他的身體極度的渴望她的給予,卻也不敢無度的索取。逼著自己收斂,隻希望她能在歡愛的美妙中,徹底拋除那些舊事。


    但於他而言,卻是更深層次的精神禁錮,發生在她身上的所有災難,全因他而來,如果再來一次,會真的要人命!


    昨夜吵鬧過後,她鎖了主臥房門,他當時沒進去,可是卻在半夜,拿了鑰匙開了房門,坐在有她的床沿,看著她並不安穩的睡眠,心疼不已。


    她紅著眼眶出去他不是沒有發現,發脾氣本非他所想,又怎能放心把她一個人丟在裏頭,當時沒進去,不過是想要給她尊重,給她清淨。


    其實她能進主臥鎖門他還是竊喜的。這至少說明,在這個家裏麵,她已經沒有了任何的見外,也或者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她沒有跟他見外。


    至於所謂的換洗衣服,他當然不會虧待自己,房間都進了,怎麽可能不拿,不拿他怎麽能在大早上出去給她買早餐。剛剛在電梯裏說那樣的話,不過是為了逗她笑,而事實證明,他也確實逗笑了她,如果她不是強忍著不笑的話,如果沒有遇見普外的醫生或者向敬年的話。


    這趟來醫院,本就在他的計劃之內,即便他們不吵不鬧,他也是要來的。


    不是因為自己的工作,而是因為她。


    留院考核對她至關重要,能不能留院,對她的前途至關重要。所以,在他不能以他導師的身份跟她同處一個科室時,他才會搭著人情去跟向敬年打商量。


    向敬年是港城一家私立醫院的神外專家,當年他們相識於伊拉克的醫療支援,在那樣混亂的國度,他給過向敬年幫助,此後一直多有互動。向敬年心愛的妻子和女兒全在港城,讓他獨自前來穗城省院任職是有多不容易,可想而知。


    向敬年的意思,如果不是念在當日之恩,給他院長之位他


    tang都不會過來。


    其實,也不是說非要他來舉薦人選,岑霖能坐得住穗城省院一把手的位置,自然有他過人的本領,四年前岑霖能夠把他請進來,一年前岑霖能夠把紀唯寧挖進來,足以證明他在醫院人手儲備方麵的用心。


    隻不過,換做是別人,是他不放心而已。


    以米初妍現在的資曆,在人才濟濟的神外想要得到過多的照顧,基本不可能。神外的醫生本就忙,忙碌之餘,要把剩餘的精力分攤給手下的全部學生,不可厚此薄彼。這樣分攤下來,一個學生能得到導師多少的關注?又能得到導師多少的親自授予?


    最初的時候,因為念著米安博的緣故,在紀唯寧停職期間,他將米初妍收在自己手下。但也僅僅隻是收她做學生而已,每天總也開不完的手術,手術之餘總也沒有頭緒的舒染,讓他並沒有太多心思去好好教化這個不定性的女孩。


    後來開始虐待式的訓練她,不過是因為有了情。


    這個世界很現實,男人對女人同樣很現實,如果沒有對她的情,哪怕承了米安博再大的恩,他也不至於在睡覺於他而言都是奢侈的情況下,還在夜夜挑燈為她親手整理習題的地步。


    他知道什麽樣的教學方式最適合她,所以,請求向敬年用同樣的方式對待她。


    至於向敬年所說的潘閔宇一事,他承認,看見自己的女人跟其他男人那麽和諧親密的相處,他是有小介意的。因為這點介意,他有些大男子主義的要求,能避則避!


    這無關信任與否,亦無關安全感缺失,僅僅隻是因為,男人的獨占欲!他相信,每個男人對自己的女人都有很強的獨占欲,隻不過是有些人表現出來,有些人內心隱藏,如果沒有,那隻能說明,這個男人對這個女人,並非他口中所說的那麽愛!


    這個道理就如同徐暮川對李易哲,明知道紀唯寧跟李易哲不可能有任何的事兒,卻還是會控製不住的介懷。徐暮川夠理性,徐暮川夠原則,徐暮川更是無度的尊重紀唯寧,可是,在男女事情上,他依然小氣計較的要命。


    醫院門口的白色suv駕座,英氣逼人的男子坐在其中,車窗半降,完美側顏皆入路人的視野,修長的指節捏著手機在研究,許久都沒有開車的打算。


    近距離經過的行人隻要稍微投注那麽兩眼,便可發現,他的手機屏幕,打開的是微信的界麵,而與他深刻雋冷的五官所不協調的,是他垂眸看手機時,久不久散開的唇角笑意。


    寧呈森並不是在研究怎麽寫那份檢討,最初的意思,隻不過是想好好了解這個每天被米初妍掛在口中的聊天軟件。


    可是後來,他無意中點到她的朋友圈,滿滿的一大摞,讓他忍不住想要去翻,想去了解那些沒有他在她身邊的日子,她是心情記錄。


    結果卻不想,這一翻,就停不下來。


    可能是因為太忙的緣故,也可能是因為心情的緣故,近期發的極少,多數是集中在去年,還有更往前的時間。


    有不少對他的抱怨,也有不少獲得神外醫生認可的喜悅,還有不少來自她母親的嘮叨。後來讓他沉浸到忘了開車的,則是她這些年來的大學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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