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習銘說:“姓董那個醫生給我打電話了,我知道你們沒有放棄對我的調查。事到如今,我不忍心再讓你們為我花費精力了。知道嗎?我那個痣真是我的克星,除掉之後,黑色素發生癌變了。這報應來得夠快吧?今天下午我給你講個故事,可以讓你們結案。”


    柳玉茹說:“為什麽選擇和我談呢?是為彌補對我的??,傷害嗎?”


    康習銘搖搖頭說:“我知道你懷那個孩子挺不容易,並且,再懷上的機率也很低了,這麽大的損失,我能彌補得了嗎?當然,我選擇和你談有謝罪的成份,更重要我有私心,是我在這個世上唯一放不下的一點私心,放在最後說行嗎?”


    柳玉茹點點頭說:“行。你說吧。”康習銘看到柳玉茹去摸她的手袋,忙從自己口袋裏掏出一支錄音筆說:“別找了,我帶著呢,這個容量挺大的。”說著把錄音筆放在他們麵前的小咖啡桌上。柳玉茹看著風度儒雅的康習銘,想著他的善解人意,忽然間從心底湧起了一股憐憫和惋惜,她不由自主地按住了康習銘的手背,輕輕地拍了拍。


    康習銘感激地望了一眼柳玉茹,清清嗓子,呷了口咖啡靜靜地說:“這個故事得從我貧苦的少年時代說起。”


    “那時候我們家窮啊,怎麽說呢?從記事起,一到冬天就吃兩頓飯,晚上早早上床,偶爾吃一頓晚餐,你知道是什麽嗎?水煮白蘿蔔絲,擱幾粒鹽,就著堅硬的黑窩頭,那蘿蔔苦啊,聞著就反胃,但你不吃胃裏更難受。我父親長年臥病在床,母親裏裏外外一把手,顧了地裏就顧不上家裏,我們家的男孩子長年都是衣不遮體,我連鞋子都穿不上。可我成績好,經常參加個競賽什麽的,還老得獎,我登台領獎時,老師總讓我借雙鞋穿上,每次我向別人借鞋時,都把自己的尊嚴撕下一塊給人家,到最後,我發現自己的尊嚴被撕光了,我隻有用成績去補。我連最基本的文具都買不起,我的圓規是用兩隻筷子自製的。


    “我上高中時,十分想得到一個袖珍收音機,可我知道那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夢。就在那個暑假,那個給我一生打上恥辱烙印的暑假,我得到了一個實現夢想的機會。我們村上一個無聊的老頭要用三十塊錢買我的種,為他們家傳宗接代。”


    康習銘停頓了一下,他緊緊地閉上雙眼,身體出現了輕微的顫慄,柳玉茹壓抑得連大氣都不敢出。


    康習銘接著說:“我人生的第一次性行為是為得到三十塊錢發生的,那時我尚未成年。殘存的一點尊嚴像一把通紅的烙鐵烙得我五內俱焚,寢食難安。那個假期家裏人不知我得了什麽怪病,把我送到外婆家去醫治,直到開學,我依然病懨懨的,沒辦法,隻好休學一期。


    “那三十塊錢最終我隻得到二十塊,老頭兒的理由是,我沒種上。他的話讓我鬆了口氣,但那件事始終像一塊陰雲籠罩在我的心頭,使我對女人無法產生興趣。直到遇上卓然,我才徹底克服了自己的心理障礙。


    “我研究生快畢業時,知道北京不好留,本打算回石家莊的,可春節回了一趟家,不知怎麽那麽巧,進村第一個碰到的就是那個孩子,他很禮貌,主動和我打招呼,我當時就傻了,他簡直是我小時候的翻版,以前回家那麽多次怎麽沒留意呢?當時,我就改變主意,決定遠離家鄉。


    “這麽多年,這個孩子一直就像隱藏在我身邊的一顆炸彈,我常常擔心它的爆炸,會引爆我多年來苦心經營的一切,前途、事業,還有家庭。所以,當接到那個孩子電話的一剎那,我就聽到一聲巨響,我知道那個炸彈爆炸了。他在電話中說他從別人那裏打聽到了我大哥的電話,一下車先和我大哥聯繫,可我大哥不在家,去山西了,就把我的手機號告訴了他。那一刻我的心亂了,瘋了。滿以為這麽多年的奮鬥已經把我變成了體麵人,這個孩子的出現一下撕開了我體麵的外衣,我又成了那個貧困、齷齪的窮小子。我不甘心啊。


    “我在電話中告訴他,讓他走到車站對麵的郵局門口等著,我去接他。就在掛斷電話的幾秒鍾裏,一個罪惡的念頭萌生了,並且,一經生出,壓都壓不下去。我在路邊一家藥店買了一瓶穀維素,回到家裏把黃迪那瓶安定掉了包。對了,黃迪睡眠不好,她經常從她們試驗室往家帶安定。我調換那瓶安定時,黃迪在廚房做飯,我連招呼都沒和她打,火速趕到了郵局門口。


    “那孩子看到我很開心,也有些拘束。我把他拉到一個大排檔門口,沒讓他下車,我自己下去要了幾個菜,打包帶回車上,我告訴他我還有別的飯局,要趕時間,就讓他在車上將就吃。我在附近士多店買了一罐雪碧,在後排座位上,我把安定放進打開的雪碧罐裏,用吸管慢慢攪拌。那孩子邊吃邊對我述說他從小到大所受的冷遇,他知道自己不是父親所生後,就立誌找到自己的生父,有人說他很可能是我二叔的孩子,因為他長得和我們康家人太像了,他說他這次來就是要找到康家人做個dna,如果證實他是康家的後代,他就不再回齊家了。說到這兒,那孩子粲然一笑說了句,‘沒準兒我們還是兄弟呢’。柳警官,當時聽到這句話我差點吐出來。


    “那瓶安定我放了一半,我怕放太多他自己下不了車。我原計劃把他拉到一家小旅館,讓他自己進去開個房間,一覺睡過去算了,可在我拉著他找旅店的過程中他已經沉沉入睡。這時候,假如我親自去開房,把他弄到房間,就把自己暴露了。我把車往市郊開,上黃沙路後靠邊停下,我的腦子飛速旋轉,怎麽才能不留痕跡地要了這個孩子的命呢?巧了,西塘橋下車輛掉頭處瞎了一盞燈,遠處的燈光把橋下反襯得黑漆漆的,我觀察了半天,從這兒掉頭的車輛沒有一個減速的,那個彎是個u型彎你知道嗎?這真是老天助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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