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宣一驚,心髒不由地跟著緊了一下。在夢中的柳師兄眼裏,他隻是一個穢亂殿試的學生,柳師兄清高自持,自然很嫌棄他。他想跟柳師兄解釋,張了張口,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因為禦前失儀,他被陛下發配邊疆,連回家道別的機會都沒有。母親收到噩耗,哭暈幾回。在邊關,他再一次相信了敬王,相信敬王是救他出泥潭的那個救世主,甚至還愛上了他。夢裏的裴宣不清楚,做夢的裴宣倒是清清楚楚。敬王早就和西北振威將軍勾結在了一塊兒,所以裴宣被發配邊疆之後,被當地官員刁難,也是出於敬王授意。敬王先讓人磋磨他一陣,待他心灰意冷之時,再以救世主的姿態來到裴宣麵前。幫他解圍、鼓勵他,裴宣自然死心塌地,一心追隨敬王。幾年後,他隨敬王造反,為敬王出謀劃策。大軍攻入都城當天,慶功宴會上,他這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毀了他殿試的那個男人,就是敬王!夢裏的他,確實也是太過單純,沒有半點心眼。他在敬王府中被辱,大聲呼救,都不曾有侍從過來看看究竟出了什麽事。可見早就有人打點好了侍從。在王府裏能指使得動侍從,欺辱他的男人,不是敬王,還能是誰?而他竟然還想保全敬王,為敬王謀劃。他又一次被敬王按在那個地獄一般的房間裏,黏膩惡心。造反成功,大好的日子,他以為能夠守得雲開見月明,可是他卻瘋了。敬王認為他在裝瘋,甚至用母親威脅他低頭認錯。在敬王登基立後的那天晚上,裴宣收到了母親離世的消息,趁著看管他的宮人去吃酒,逃出囚禁他的冷宮,爬上城樓,一躍而下。耳邊風聲淩厲。裴宣卻鬆了口氣,這樣也好,死了也好。敬王抱著他的屍體,哭得像一個“失去了珍貴玩具的孩童”。忽然,裴宣聽見許多奇怪的聲音。“恪守規矩的裴宣第一次直呼敬王的名字,竟然是在臨死前。”“鐵骨錚錚的敬王第一次流淚,竟然是在裴宣快死的時候。”“真是絕美愛情!”裴宣愣了一下,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麽。什麽鐵骨錚錚?什麽絕美愛情?他聽不懂。可是夢境並沒有結束,他沒死成。那天下了雪,雪地厚厚一層,他摔在雪地上,沒有死。敬王抱著他,對著太醫怒吼:“救不了他,我要你們統統陪葬!”那個聲音也在附和:“好霸道,絕美愛情!他好愛他!”刀懸頸上,太醫們拚盡全力,終於把裴宣救了回來。可是他卻變成了一具木偶,不會哭,不會笑,在敬王強迫他的時候像一具死屍。那個聲音又說:“敬王的火葬場開始啦!”所謂的火葬場,就是敬王單膝蹲在他的床榻前,握著他的手,向他道歉:“阿宣,我知道我錯了,我不知道怎麽愛你,我隻是想把你留在身邊,是我用錯了法子。”敬王把先帝的屍首吊在他麵前,對他說:“都怪他,都怪先帝把你發配邊疆,我已經下令將他千刀萬剮。阿宣,你看著可解氣?你也來一刀。”敬王又帶他去看柳師兄的屍首,對他說:“我知道,這個柳岸,從前眼高於頂,瞧不起你,他也死了,我把他殺死了。”裴宣終於有了表情,他睜大眼睛,從床榻上爬起來,不可置信地看著柳師兄的屍首。敬王入城,柳師兄自刎殉國,他脖子上好大一條刀口,幾乎把整個頭顱都割下來。裴宣張了張嘴,跌下床榻,撲到柳師兄的屍首身邊,想要攏住他,眼淚簇簇落下。敬王從身後抱住他:“阿宣,以後都不會有人欺負你了,欺負你的人全都被我殺了。”盡管這一切禍事因敬王而起,可他卻被排除在外。為什麽他不用被千刀萬剮?倘若這世間真的有因果報應,為什麽始作俑者不用被千刀萬剮?那個聲音告訴他,因為敬王是“主角攻”,是他的“官配”,是他的夫君。所以敬王還是可以被原諒的,隻要他“火葬場”了,沒什麽不能被原諒的。裴宣大受震撼。當然了,敬王的“火葬場”還沒有結束。他繼續給裴宣蹲下、道歉因為要保有帝王的尊嚴,所以是單膝蹲下。道歉二次,淋雨一次,發熱喊著裴宣的名字一晚上,消息被他刻意送到裴宣耳裏。最後他力排眾議,立裴宣一介男子為皇後,引來朝野非議,但他在所不惜,偏要逆天而行!裴宣像一個提線木偶,感受著心中不知從而來的感動,隻覺得惡心至極。他被強迫著抬起手,握住敬王的手,笑著道:“傅聞洲,我原諒你了。”敬王失而複得,欣喜若狂,擁他入懷,向他許諾:“阿宣,我一定好好對你,我愛你。”這個故事就這樣結束了。裴宣想把自己的手收回來,可是卻動彈不得。許多個聲音充斥在他耳邊。“火葬場好旺!”“但總感覺還不夠。”“還不夠?攻都下跪道歉好幾次了,皇帝能做到這份上已經不錯了。”“受自己都原諒攻了,人家小情侶打打鬧鬧搞情趣,你一個局外人管這麽多幹什麽?”“攻隻是不會愛而已,一生這麽長,受再慢慢教他不就行了?”……裴宣頭疼欲裂,卻仍舊深陷於夢境不得出。應這些聲音的要求,接下來還有幾個被稱為“番外”的小故事。敬王與他的結婚大典,敬王給他穿皇後禮服,哄著他喊自己“夫君”。敬王雖然將幾個臣子的女兒納入後宮,但是非必要不碰她們,直到她們其中一個生下孩子。敬王將孩子立為太子,完成了“帝王的任務”之後,就獨寵皇後。他們管這叫“帝王的深情”。番外最後,敬王與他白頭到老,成為一對令人稱羨的帝後。小輩圍在裴宣身邊,說以後也要嫁給像敬王一樣好的男人,裴宣的臉上露出了滿足的笑容。裴宣再也忍不住,猛地睜開眼睛,“哇”地一聲,幹嘔出聲。他從夢中醒來,天色全黑,低沉沉地壓得人心慌。裴宣低著頭,目光陰鬱,渾身顫抖,大口大口地喘著氣。他死死地握著桌案一角,手背上青筋暴起,幾乎要把桌子角給掰下來。這都是什麽事情?直到他看見自己身上的靛藍官服時,他才回過神,馬上衝到一邊,抱著痰盂,不住地幹嘔。他晚上忙著查案,沒吃什麽東西,也嘔不出什麽來。帝王的深情。嘔令人稱羨的帝後。嘔他被毀了前程,唯一的親人被磋磨致死,原本的同窗師兄被逼死。敬王可是蹲下給他道歉了啊,二次呢!整整二次呢!嘔他做錯了什麽?他的母親做錯了什麽?柳師兄做錯了什麽?被敬王威脅的太醫做錯了什麽?被他鎖在後宮裏的那些妃嬪做錯了什麽?裴宣正抱著痰盂幹嘔,差役走到門前,被他嚇了一跳,連忙上前,幫他拍拍背:“裴大人,你怎麽樣?是不是太勞累了?”差役把手帕遞給他,又幫他倒了一杯茶:“大人清清口。”裴宣平複心情,用茶水漱口,按了按唇角:“你來有什麽事?”差役道:“也沒什麽大事,就是那個逆賊,我擔心一直塞著他的嘴,把他給捂死了,就去鬆開了一下。結果他又開始胡言亂語,這回說的話更過分了……”裴宣道:“你說。”“說,裴大人是他的皇後,他是裴大人的夫君,他要裴大人陪他一起造反……”想到夢裏的事情,裴宣又忍不住嘔了一聲。惡心!差役拍拍他的背:“我已然將他的嘴給堵住了,隻是他的話太過驚世駭俗,所以趕緊過來通報大人一聲。大人若是身體不適,就早些回去歇息吧?”裴宣握了握拳頭,站起身來:“不必,準備一下,派人去告知夫子與師兄”“我要夜審傅聞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