躬著身站在床邊的郎中冷汗涔涔, 不住的捏著袖子擦額上的冷汗。


    蕭雲坐在床沿上,雙手握著蕭藏的手,“他現在如何了?”


    “這, 這……”郎中額頭上又沁出冷汗來。


    “說!”


    “公子脈來急促,節律不齊, 止而複發,有如……”


    這樣的說辭,蕭雲已經從方才幾個郎中的口中聽過了, “我問你有何法子能治他!”


    “藥已入腑,現在若再適加藥石,隻怕會藥性相衝。”郎中心中也叫苦不迭,他好好的在醫館裏坐診,忽然被一擁而入的人抓到這裏來,讓他醫治的還是大奸臣蕭雲之子, 實在是……


    蕭雲此刻都沒有看他, 他的目光自始至終的都落在蕭藏身上, 現在聽了郎中和先前幾個被他趕出去的郎中一樣的說辭, 厭煩至極的啐了聲‘庸醫’,就叫家奴把他也趕出去了。就在蕭雲開口再叫一個郎中進來診治時, 歪倒在榻上的蕭藏, 睜開了眼睛, 氣若遊絲的叫了聲,“爹……”


    “藏兒!”蕭雲連忙湊了上去。


    “不用再叫郎中來了,我……捱一捱就過去了。”蕭藏燒的渾身通紅, 整個人像是從水中撈出來的一樣,汗濕的頭發貼在領口露出的那一片肌膚上。


    蕭雲其實心中知道無用,但他此刻又不知道還能做些什麽來緩解蕭藏的痛苦。


    “好熱……”


    “熱?”蕭雲忽然想起了什麽似的,高聲吩咐道,“去取些冰塊來!”


    如今雖不是三伏天氣,但也算炎熱的,除了皇宮之中,也隻有他蕭家能享用的起冰塊了。


    不多時,家奴就用端了兩金盆的冰塊進來,蕭雲直接伸手去拿了一塊,握在手心裏,等到手指變的冰涼才去貼蕭藏滾燙的麵頰,“好些了嗎?”


    “嗯……”從蕭雲指縫裏滲出來的冰水,落在蕭藏的臉上,讓他稍稍又清醒了一些。


    蕭雲手心裏的冰塊融了,他又去拿了一塊,一旁的家奴看他修長如玉的手凍的發紫,小聲提醒了聲,“大人,這事讓奴才們做罷。”


    蕭雲卻像是沒聽見一般,等到兩個銅盆裏的冰塊都融成了水,他才開口,“再去取些過來。”


    “是。”


    他掌心已經凍成了暗紫色,指節上結著血塊,他用手揉了揉,連包紮都顧不得。


    家奴還沒把冰塊取來,蕭藏又喃喃了一聲,“冷……”


    蕭雲又讓家奴去拿了白熊皮,蓋在蕭藏身上,蕭藏縮在裏麵,抖個不停,蕭雲在一旁看著,實在心疼不過,就掀開被子將他抱緊,用體溫止住他的顫抖。就這樣折騰了幾回之後,蕭藏臉色才終於恢複如常,閉上眼徹底昏睡了過去。


    隔日,蕭藏醒了,蕭雲卻染了風寒,蕭藏去看他,見他靠在榻上休息。


    蕭雲鮮少有病弱的樣子,現在卻因染了風寒而顯得神色疲累。蕭藏走過去,看到他剛塗完藥膏的右手整個腫脹起來,指節上還有些暗紫色的凍傷。蕭藏鼻子一酸,跪倒在榻前叫了他一聲。蕭雲聽到睜開了眼睛,他看到麵前的蕭藏,關切道,“醒了?”


    “嗯。”


    “好些了嗎?”


    蕭藏這回連‘嗯’都發不出來,就拚命點著頭。


    蕭雲用另一隻手揉他的頭發,彎眼笑道,“那就好。”


    蕭藏靠在他的腿上,蕭雲也曾勸他不急於一時,但他卻一心隻想著折辱那蘇雲翳,他會如此狼狽,全是他咎由自取,隻是沒想到牽累了蕭雲。


    蕭雲看他低著頭,抬手挑起他的下巴,見蕭藏眼中含著眼淚,他柔聲問了句,“哭什麽?”


    “這次若不是我一意孤行,也不會……”


    “也不會什麽?”


    蕭藏的目光落在蕭雲那隻凍傷的手上,蕭雲注意到了,歎了一口氣,“這種小傷,幾日就好了。”


    蕭藏心中自責萬分,此番他為一時意氣,傷了蕭雲的手不說,以後還和二皇子結了仇,“若我計劃再周全一些,若我考慮的再多一些,若我能再多等一些時候……”


    蕭雲掀開被子,從榻上起身,將跪倒在榻邊的蕭藏扶起來,讓他坐在自己身邊,“也怪我,知道你計劃不周全,還放任你去做,讓你受了那樣的難。”


    “我沒事。”蕭藏實在不是愛哭的人,他眼淚已經在眼眶裏打轉,但是卻還生生的忍了回去。


    蕭雲抱住他,拍了拍他的背。


    蕭藏在他懷中依偎了一些時候,輕輕的掙紮出來,他的神色已經恢複如常,“爹,以後我做什麽,都問問你。”


    “嗯。”


    ……


    蕭雲替蕭藏在宴凜那裏告了病,蕭雲自己也染了風寒,幾日不能上朝,他們兩人已經很久沒有像現在這樣呆在一起了。


    等蕭雲風寒稍稍好了一些,蕭藏說想與他一起出去走走,蕭雲自然答應了。兩人乘轎走了一會,覺得太拘束,就把轎夫都打發回去了,一身便裝的在街上閑逛起來。陽光正好,街上往來的都是些販夫走卒,還有些孩童,牽著大人的手,為一串糖葫蘆哭哭啼啼。


    “藏兒要吃糖葫蘆嗎?”蕭雲覺得那吵著要吃糖葫蘆的小孩,有些可愛,他好像從未見過蕭藏向他這樣撒嬌要過什麽。


    蕭藏正在看街頭雜耍,聽到蕭雲的問話,怔了一下,“嗯?”


    蕭雲抬手一指。


    蕭藏看見了,有些啞然失笑,“那是小孩子吃的東西。”


    “藏兒好像小時候沒吃過這個。”蕭雲是早慧之人,幼時便發奮讀書,長大了就入了仕,但也因如此,他比許多人少了許多人世間的歡愉。


    蕭藏確實沒吃過。


    蕭雲走上前,向那兜售糖葫蘆的小販要了一串,隻是他身上帶的最小的,也是一千兩的銀票,正在他發愁該如何拿出三文銅錢的時候,蕭藏走了過來,“多少錢一串?”


    平日裏來買的都是些小孩,現在忽然見到兩位俊美的青年男子,小販的目光不免有些稀奇,“三文。”


    蕭藏從袖子裏摸出六文錢出來,遞給小販,“我要兩串。”


    “好嘞——”小販又取下一支遞給他。


    等到蕭藏拿著糖葫蘆和蕭雲走出去一段距離之後,蕭雲才略有些好奇的問他,“藏兒身上還帶著銅錢嗎?”


    蕭藏給他解釋,是因為心情不佳時,出宮就會在街頭巷尾的轉,起先他不知道,喝茶時給了一錠金子,而後那茶鋪的老板就跟了他一路,想要搶他錢袋,結果自然是被蕭藏命家奴狠狠收拾了一頓,但那也讓蕭藏知道了財不露白,此後他再上街,就會帶些銅錢碎銀。


    蕭雲聽完,點了點頭。


    兩人在街上逛了一個時辰,從城西逛到城東,蕭藏手上拿著的兩串糖葫蘆,動都沒動,糖衣都融化了。蕭雲隻當他不喜歡吃,提了一回之後就不再說了。


    兩人走到城東,準備擇一條路往回走的時候,忽然聽到了鑼鼓聲,幾個官差模樣的人,壓著幾個穿著囚犯衣服的人,跪倒在街道中央。


    蕭雲不是愛湊熱鬧的人,但他看蕭藏有些好奇的樣子,就問了聲,“藏兒要過去看看嗎?”


    “嗯。”蕭藏畢竟還是個少年,即便心性比一般的人都來的沉穩,也還是個少年。


    兩人走了過去,見地上撲了一張紙,紙上的大意就是汝南城知府克扣朝廷撥發的賑災款,如今舉家處斬,眼下這些是隨他入京的家奴,被官兵押到這裏,當官奴售賣。


    那汝南知府也是個朝中的大員,他隨身的家奴,也不是泛泛之輩,幾人雖是刑枷在身,但都目光沉靜,不發一言的跪在地上。


    這樣的奴才,蕭府裏太多了,蕭藏沒有多少興致,準備轉身就走的時候,忽然發現他們身後,不知何時已經擁了許多看熱鬧的百姓過來,讓他們一時想出去,也有些麻煩。


    官兵開始念紙上的內容,下麵的百姓議論紛紛,無非是罵那汝南知府的,有些看地上的家奴,一個個身材高大挺拔,肩寬腿長,就問了句價錢。官差報出一百兩銀子的高價,一下將問價的人嚇退了——一百兩銀子可是夠一般的人家幾年的生活所需了,除了些富貴之家,誰會拿這些錢去買個官奴。


    官兵被問的不耐煩了,伸手開始驅趕起人來,“這可是習過武的奴才,買回去可是能看家護院的。”


    後麵看熱鬧的人,想要往前麵擠,蕭藏想要出去,但他又不是那些可以不顧形象的市井百姓,剛說了聲‘讓一讓’,就被推的往前踉蹌的一個人撞在了身上。


    太多人了。想出去都做不到。


    蕭雲抬手護在他身前,道,“再等等吧。”


    “嗯。”現在也隻能等著人群散一些了。


    幾個百姓問了價被一百兩嚇退之後,總算來了幾個買得起奴才的大戶之家,有青樓的鴇母,想要買龜奴回去幫她看家護院的,有富貴之家,想要買家丁幫他看門的。


    這幾個官奴就跪在地上,被人當做貨物一樣的捏著手臂揪著頭發查看著成色。


    “長的還怪俊朗的。”鴇母在風月場所,見到的多是一些肥頭大耳的中年男子,現在見到這種麵容端正,身材高大的官奴,心裏也喜歡的很。


    被她說俊朗的,是一個受過刑的男子,他不光上了枷,兩條腿還被鎖鏈鎖著。抬起頭的時候,一雙眼睛死氣沉沉的,但即便如此,他也確實如鴇母誇讚的那般英俊。


    鴇母一個一個查看,這幾個官奴相貌都還可以,受了大刑,一個個溫順的很。隻是鴇母摸到最後一個的時候,那個男子忽然嫌惡的扭過頭,躲開那鴇母的手。


    身後的官兵直接甩下一鞭子在他肩上,一下子囚衣上就染了血色。


    “哎呀,這買回去,不會逃了吧?”鴇母搖著扇子,陰陽怪氣的道。


    “買回去枷個幾天,等枷的順服了,再放出來。”官兵說。


    旁邊一個肥胖的男子,也在看這批官奴的成色,他倒是不在意臉如何,隻是問,“他們是習過武的?”


    官兵見他穿一身綢緞衣裳,就認真的和他說了幾句。肥胖的男子嘟噥了幾句,“我看他們這模樣怎麽有些萎靡?”


    “這都在牢裏關了幾天了,又受了刑,接回去休息個一夜就好了。”官兵道。


    人口販賣早就被朝廷明令禁止了,但被蓋上官奴印子的人,這一輩子就是可以當做牲畜一樣買賣驅使的。


    蕭藏皺著眉,找著可以出去的缺口,好不容易等到人散了一些,和蕭雲從人群穿過,準備離開的時候,聽到那個肥胖的男子忽然說,“我還是等那蕭家倒台了,買他們的家奴罷。”


    這一聲,讓蕭藏的腳步頓了下來。


    蕭雲並不在意這些,這些年他聽了太多,若連這種事他都要生氣,他也就不是蕭雲了。


    蕭藏卻聽不得這些,他轉過身,問那官兵,“這些官奴聽話麽?”


    官兵看他氣度不凡,腰上又掛著價值不菲的玉墜,殷勤道,“聽話,聽話的很!”


    蕭藏拿了張銀票出來,隻是他沒有直接遞給後麵眼神發光的官兵,而是低下頭,去看那幾個還被枷著的家奴,“若我說什麽,你們就做什麽,我就把你們買了。否則——”他早就看到這幾個人雖然一臉平靜,但跪在街上,大庭廣眾之下,但凡是男兒,都會覺得羞辱,“你們就繼續跪在這裏罷。”


    幾人抬起頭,看了蕭藏一眼,聲音沙啞,“任憑主子差遣。”


    蕭藏聽到這句話,將銀票遞了出去,“把他們放了吧。”


    “是,是!”幾個官兵收了錢,忙不迭的開始解他們身上的重枷。


    幾個人從地上爬了起來。


    蕭藏轉身,看著那個還沒有走出去多遠的男子,目光陰鷙了下來。


    蕭雲從他這眼神裏,知道了蕭藏想做什麽,他並不覺得生厭,反而還有幾分開心。看,還是有一個人心向於他的。這世上哪怕隻有一個,也已經足夠了。


    作者有話要說:  叮——


    支線忠犬解鎖


    小劇場:


    蘇雲翳:我仿佛是個假攻


    楚星河:+1


    宴凜:+10086


    蕭雲:……


    渣作者:中年老男人!你給我自重一點!


    蕭雲:……我還什麽都沒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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