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藏本準備繞過那人,但這條路,又是回東宮的必經之路,即便他垂著頭裝成路過的宮人,也還是被那人發覺。


    “站住――”


    女子細嫩的聲音有如黃鸝一般,玉帶橋上的女子身姿娉婷,嫋嫋走到蕭藏身旁,四周昏暗,她也是走近了才看清是蕭藏,“是你。”


    蕭藏不得已,隻能回身行禮,“四公主。”


    眼前這人,正是下月月初,就要被送去和親的四公主宴微。如今夜色清冷,她隻著一件大紅宮裙,鮮妍熱烈的顏色,愈發顯得她未曾上妝的臉蒼白寡淡。


    “這麽晚了,你來禦花園幹什麽?”宴微和蕭藏也有一些交集,隻是因為她兄長的緣故,一直不親近罷了。


    “出來散散心罷了。”


    宴微發髻上插著金雀釵,又飾有垂墜的流蘇,拖曳在修長的脖頸間,愈發顯得初長成的少女身姿動人,“散心?是太子又無故罰你,把你趕出來了吧。”


    蕭藏沒有解釋,隻垂著頭。


    宴微當他默認了,“蕭藏,他雖是太子,往後了去,卻不一定能承繼大統,按照你的身份,實在不該……”


    一直低著頭的蕭藏忽然抬起眼來,那雙細長的眼睛,在黑暗中如琉璃一般,“還請四公主慎言。”


    宴微被他目光懾住了一瞬,而後反應過來,冷哼一聲。


    “若無事,在下就先告退了。”蕭藏說完就要離開,沒想到身後的宴微又叫了他一聲,“蕭藏。”


    蕭藏頓下腳步,就聽身後的宴微道,“莫說我沒有提醒你,你還是趁早離開太子身旁罷,他沒有那個本事做皇帝。”


    “那四公主覺得,誰有那個本事呢?”四下無宮人,宴微言辭大膽,蕭藏也不再藏著本性,“你的皇兄嗎?”


    “怎麽,你不信?”


    蕭藏轉過半邊臉來,宴微瞧見他臉上和平常不一樣的神采,還有唇畔那似笑非笑的嘲弄弧度,她一下子說不出話來。


    “我自然是信的,隻是,三皇子即便做了皇上,四公主作為他的胞妹,不也是要遠嫁蠻夷嗎。”


    蕭藏這一句話針一樣刺進了宴微的心口,若不是如此,今夜她又為何如此悲戚的在這裏放花燈,“你!”


    蕭藏微微頷首,“在下告退。”說完就大步離去,宴微站在身後望著他的背影,緊咬銀牙。


    ……


    轉眼就到了四公主出嫁的時候,作為宮中最早長成的公主,十裏紅妝是不必說。因為她遠嫁是為兩國安定,所以滿朝文武都需在一旁觀禮,作為太子的宴凜,自然也要出席。蕭藏就站在宴凜身後,望著一身鳳冠霞帔的宴微。


    年幼時,她不願意遠嫁,還同她皇兄爭執,如今才過了幾年,早已認了命,也不再同她的皇兄有什麽隔閡了。三皇子親自送她去坐鑾駕,到上車時,一直都高傲昂著下頜的宴微,回身撲到她兄長的懷裏,失聲痛哭。三皇子隻是安撫似的拍拍她的肩膀,而後就把她從懷裏推開了。


    女子命運,有如浮萍,即使身份尊崇如公主,也是如此。


    “太子。”蕭藏小聲的叫了一聲。


    宴凜沒有回應,卻將頭側了過來。


    “四公主遠嫁,三皇子就沒有一絲一毫的不舍麽?”要是平常,蕭藏絕問不出這樣傻的話,但在那一晚,他見到寂寞的在禦花園裏放花燈的宴微,那時候她即便難過,也還是處處在為她兄長著想。


    “他?他心裏隻有自己。”宴凜這些年與三皇子交鋒頗多,自然早就了解了他的為人。


    蕭藏又抬頭看了鑾駕一眼,鑾駕越行越遠,直至出了宮門。


    “回去吧。”宴凜說。


    蕭藏正準備和宴凜一起離去的時候,三皇子走了過來,他容貌與宴微有七分相似,卻更為豔麗一些,眉飛入鬢,又讓他這豔麗不至於淪落為女氣,“太子留步。”


    宴凜回過頭,“三皇弟。”


    今日三皇子作為遠嫁公主的兄長,也身著一襲紅衣,眉眼間有掩藏不住的睥睨之氣,“我皇妹方才走時,又提到你身旁的伴讀。”


    宴凜的目光瞥了低著頭的蕭藏一眼,“哦?難得四公主對我的伴讀念念不忘。她若不是遠嫁,說不準還能成就一段姻緣。”


    三皇子輕笑一聲。


    “三皇弟,我還有事,就先走一步了。”


    “太子那麽急做什麽。”三皇子近來是越來越喜歡找宴凜的麻煩了,宴凜在蕭藏的勸諫下,一直都是韜光養晦,對三皇子是能避則避,這麽些年過去,難免讓他氣焰囂張。


    “三皇弟還有何事?”


    三皇子走到宴凜身邊來,一副親近模樣的幫他拍了拍胸口的衣襟,而後道,“方才太子所說,我覺得不錯,難得皇妹喜歡。”說到這裏,他故意停頓了一下,目光別有深意的在蕭藏身上轉了轉,“隻是不知道蕭伴讀有沒有心,不然做個麵首……”


    三皇子的話還沒有說完,宴凜已經勃然變色,蕭藏怕他失態,伸手過去扯了扯他的衣襟,宴凜在他的提醒下,漸漸冷靜了下來,隻是聲音冷硬了許多,“蕭藏是我伴讀,三皇弟這樣輕賤的話,還是不要說了。”說完,直接轉身走了。


    看著太子和蕭藏離開的背影,三皇子緩緩露出一個輕蔑的笑容。一旁的宮人走了過來。


    “剛才的話,你聽見了嗎?”三皇子問他。


    “奴才聽見了。”


    “你覺得現在太子如何?”身旁都是大臣,三皇子也不怕被他們聽見。


    “太子如今對您很是畏懼,想來是知道自己爭不到帝位,想向您示好,以後也好留一條性命。”宮人躬身道。


    “他是不是這麽想的無所謂,即便他想和我爭皇位,我也不懼他。”說到這裏,三皇子又想到宴微方才上車時和他說的話,讓他小心蕭藏。那個在太子身邊一直低眉順眼的奴才,有什麽好忌憚的?雖然這麽想著,但三皇子還是同那個宮人囑咐,“近來讓監視東宮的人,多盯著些蕭藏。”


    “是。”


    ……


    因為蕭雲打定主意讓外戚牽製三皇子在朝廷中的勢力,所以近來宴凜和德妃一直走的很近,隻是為了避免旁人的口舌,兩人見麵的次數並不多。今日正好是德妃生辰,在後宮中辦了宴會,宴凜攜蕭藏去恭賀,獻上賀禮。


    在宴會上,德妃一襲紫紗,斜臥在榻上,聽著一眾妃嬪獻媚的聲音,偶爾抬起手中的絹扇,遮唇輕笑一聲。


    太子和其他恭賀的皇子坐在下麵,她的目光自始至終沒有望過來一眼,仿佛未曾有過交集一般,等到宴會散了,她遣了個奴才來請宴凜。宴凜前去偏殿赴約,去時,德妃早已恭候多時。


    剛才德妃坐在上麵,沒有看清,現在近了看,能看見她從層層疊疊的裙擺中探出來的修長雙腿,她生的豔極,媚極,眼中又藏著千種風情。


    “太子,坐吧。”德妃伸手一抬,就有奴才搬了椅子過來。


    宴凜微微頷首,在她麵前坐了下來。自蕭雲商議妥了之後,兩人私下裏不知道聯絡了多少回,該說的都說完了,但畢竟是那樣的大事,謹慎一些總是沒錯。


    “太子今日過來,是問皇上吧。”雖不是皇後,卻早已掌管後宮多年,但她始終缺的,還是那麽個頭銜。


    “是。”


    “我也同皇上說過多次,隻是皇上對我敷衍的很,想來也是忌憚我。”德妃說的,自然就是立她為後的事。


    “此事實在不能再拖。”宴凜神情嚴肅。


    德妃懶懶的搖著絹扇,衣裳垂了下來,露出雪白的雙肩,她自己渾不在意似的,“我也知道,所以我叫太子過來,是想請你幫我個忙。”


    “什麽忙?”


    “皇上對皇後舊情難忘,對太子你,也是愛屋及烏。若要另立皇後,就要倚靠太子了。”德妃知道宴凜是個聰明人,就沒有再說下去。


    宴凜果然會意。


    幾句之後,兩人就又擬好了對策,就在這時,德妃那含著春意的眼睛往上一挑,看到了站在宴凜身後的蕭藏,“這位――是蕭大人的公子吧?”


    “奴才蕭藏,見過德妃。”


    德妃向他勾了勾手指,“過來,走近些。”


    蕭藏看了一眼身旁的宴凜,走了過去,德妃在他走近的時候,坐正了一些,她遞了絹扇過來,挑起蕭藏的下巴,在看到他那張年輕俊美的臉時,紅唇彎出柔情的笑,“不愧是蕭大人的兒子,長的如他一般俊朗。”


    蕭藏被挑著下巴抬起頭來,德妃眼中藏著鉤子似的,如今這宮廷裏,皇上病重,這些宮妃自然寂寞難耐。


    “仔細了瞧,你比蕭大人更引人些。”絹扇從蕭藏的脖頸滑了下來。


    絹扇裏藏著讓人神魂顛倒的香,而眼前又是這樣活色生香的美人,蕭藏的喉結上下滑動了一些。他這樣生澀的反應,一下子更是叫德妃喜歡的很了,“也不像你爹那樣冷冰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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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明顯就是挑逗,蕭藏還沒做出反應,身後的宴凜就已經忍耐不住的站了起來,“德妃――”


    被攪擾了興致的德妃正要把絹扇收回去,麵前的蕭藏就已經抬手捉住了她的皓腕,德妃‘呀’了一聲,再抬起頭,見麵前的蕭藏,笑的比她還要妖氣橫生。


    “娘娘,這天下俊朗的男子多了去了。”蕭藏也收了平常低眉順眼的掩飾,反而彎腰欺近一步,“等你成了這天下最尊貴的女人,他們就都是你的。”


    “你也是嗎?”德妃對蕭雲覬覦已久,奈何那人狡猾到難以下口,如今發現了他的兒子,比他更多了幾分撩人顏色。


    “等娘娘垂簾聽政的時候,就知道了。”紅唇下的貝齒一開一合,吐出的是令人神魂顛倒的言語。


    宴凜已經走到近前,他看了一眼蕭藏,才對德妃道,“今日就到這裏了,兒臣告退。”


    德妃卻沒聽到似的,隻一直望著蕭藏。


    等從德妃的宮裏出來,返回東宮時,宴凜再也忍耐不住,忽然按住蕭藏的肩膀,將他壓在宮牆上,他漆黑的眼睛在黑暗中如星輝一般。


    “太子――”蕭藏被抵在牆壁上的時候,還有些吃驚。


    宴凜居高臨下的看著他,“方才,你和那個女人說的,是什麽意思?”


    蕭藏怔了一會,才想起來,“奴才隻是讓她更賣力些罷了,那樣,太子的計劃才能更順利不是嗎。”


    雖說如此,但宴凜還是因為剛剛那一瞬,而感覺到了極大的不悅。


    蕭藏在引誘那個女人。


    拿自己引誘那個女人。


    “太子?”因為宴凜遲遲沒有放開,蕭藏又叫了一聲。


    宴凜也覺得自己昏了頭了,蕭藏做的並沒有錯,他鬆開對蕭藏的桎梏,頭也不回的往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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