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座位上蕭藏已經將方才激烈的情緒平複下來,但臉色卻還是陰沉的很,蕭雲瞧見了,叫了聲,“藏兒――”


    蕭藏臉色這才緩和了一些。


    “皇上壽宴,怎麽擺出這副樣子?”蕭藏溫聲嗬斥。


    “知道了,爹。”他知道不該這副樣子,隻是心裏一處堵的很。


    這時候有個大臣走了過來,叫了蕭雲一聲,“蕭大人。”


    蕭藏聽到這個聲音,收在袖子裏的手掌忽然收緊――這就是他放才在宮簷下聽到的聲音!


    蕭雲看到來人,起身相迎,“孫大人。”


    那孫大人雖說是官居一品,卻不如蕭雲那麽蒙受聖寵,自然而然的,就要巴結於蕭雲了,隻是還沒等到他開口,就察覺到一道銳利的視線落在他的身上,他低頭一看,見是蕭雲之子――蕭藏,坐在位上,目光咄咄的盯著他。


    蕭雲也注意到了蕭藏的異常,他心裏明白了一些,但也沒有說破,“藏兒,還不過來見過孫大人。”


    蕭藏那陰測測的目光,這才收斂了一些,但不等他起身行禮,一旁就跑來了個宮人,“奴婢見過蕭大人,孫大人。”行完禮,才抬起頭看向一旁的蕭藏,“太子召蕭伴讀過去。”


    “這……”蕭雲有些不想讓蕭藏過去,正要想個托詞推了,沒想到蕭藏卻說,“爹,既然太子傳喚,那我就先過去了。”


    蕭雲看著他這副模樣,欲言又止,最後隻化作一句,“去吧。”


    “孫大人失陪。”蕭藏起身跟著宮人走了。


    太子早早的就離席了,卻不知為何沒走,站在殿門口的台階上,蕭藏走過去時,太子坐在那台階的扶手上,仰頭望著天上那稀疏的寒星。蕭藏過去之後也沒說話,就靜靜的站在他身旁。太子仰頭太久,脖子有些酸了,收回視線的時候,冷不丁看到了站在一旁的蕭藏,臉上出現了一瞬間的慌張之色。


    蕭藏麵無表情的行禮,“見過太子。”


    “咳。”太子清了清嗓子,剛才臉上的慌亂之色是褪去了,但不知為什麽,看見蕭藏,還是不自在的很。


    太子知道上一回是他誤解蕭藏,但要他低聲下氣的和蕭藏去道歉,他又做不到,就和站在麵前的蕭藏一起靜默無言。最後他瞧見蕭藏手上係著的手帕,問了聲,“你手怎麽了?”


    “沒什麽。”


    要是平常他是這樣的語氣和太子說話,太子早就動怒了,但是今個兒不知道為什麽,太子看見蕭藏,總覺得他這個小模樣有些可憐,令得他一句重話都說不出來。


    “上次……”太子話說了一半,又噎住了,然後轉過身背對著蕭藏才說出了口,“你身上那些傷,沒事了吧?”


    平常太子從來不會管他身上有多少傷,現在忽然問起來,蕭藏也無多大觸動,“多謝太子掛念,已經無礙了。”


    背對著他的太子,聽著他這冷冷淡淡的回應,不知道為什麽,覺得心口有些堵的慌。這些年,他習慣了蕭藏在身邊,打也打不走,每次欺負的再凶,第二天又是笑嘻嘻的湊過來,隻這一回,蕭藏一走就是一個月,讓他心裏……空落落的。


    宮簷上的琉璃宮燈被夜風吹的晃動起來,斑斕的光影在地上交錯。


    “既然已經沒事了,就該回來了。”太子說這句話的時候,緊張的都喘不過氣來。自他長這麽大以來,還沒有和旁人說過這樣的話。


    沒有回應。


    太子霍地一下轉過身來,聲音陡然揚高,“怎麽,你不願意?!”


    “太子不是讓奴才滾了嗎。”平日裏,蕭藏還有哄著太子的心思,但今晚他是半點心思也沒有,“奴才已經按照太子的命令,滾的遠遠的了。”


    “你!”被堵了一句的太子,下意識的揚起手來。


    蕭藏抬起頭來,那琉璃宮燈落下的光影,落在他的臉上,平日裏那張在太子麵前畏畏縮縮的臉,忽然間變的i麗起來,“太子又要打我了嗎?”


    停在半空的手,握緊了放了下來,太子負氣道,“我現在命令你,給我滾回來!”


    蕭藏發出一聲輕輕的笑聲,但他臉上又分明沒有笑意,“就像太子說的,奴才文不成武不就,實在不配留在太子身邊。”


    “我讓你滾回來!本太子讓你滾回來!”聲音忽然變的暴躁起來。


    蕭藏今夜聽到的事,令他思緒混亂,他雖知道要想保全蕭家,就在鏟除那些想對蕭家動手的人,隻是這說起來容易,做起來是何等的難,他爹身為皇上寵臣都尚不能自保,他又該何去何從……


    太子看蕭藏視線恍惚,氣急了動手抓住他的肩膀狠狠搖晃起來,“聽到沒有!”


    蕭藏的視線終於又凝聚在了他的臉上。


    “上次之事,是本太子的錯,誤罰了你。”太子說這句話的時候,沒有半點認錯的態度,他的視線也避開了蕭藏,但他還是把這句話說了出來,他不是沒看到那天青石板上的血跡,大庭廣眾之下,他生生將蕭藏踢的嘔血,當時並不覺得什麽,但隻要想到,那並非是蕭藏所為,而是三皇子陷害,他就怎麽……怎麽都擱置不下紛亂的思緒了,“往後,本太子不會再隨隨便便欺負你了。”


    仍然沒有回應。


    太子看向蕭藏,見在他麵前垂下眼睫的蕭藏,一滴淚珠凝在他的眼睫上,太子以為抓痛了他,一下鬆開了抓在他手臂上的手,“你……你哭什麽?是本太子抓痛了你?”太子還沒見過蕭藏哭,連他欺負蕭藏欺負到最狠的時候,這人也隻是緊緊的咬著牙關。


    “奴才不痛。”


    “那……”太子還沒有關係好的妹妹,公主們都喜歡和溫溫柔柔的二皇子玩在一塊兒,他身旁跟的最久的,就隻有一個蕭藏,“是別人欺負了你?”


    太子看蕭藏沒有否認,一下覺得自己猜中了,他向來不是會道歉的人,他放不下蕭藏,但是又降不下身段來和他道歉,若是能用別的法子哄回蕭藏,就是最好的了,“你和本太子說,是哪個家夥?”


    “奴才並未受人欺負。”今夜太子忽然的關切,並未讓蕭藏心中泛起什麽漣漪,在他看來,這也不過是太子興起時候的把戲罷了。


    “那你哭什麽?”太子問。


    “沒有哭。”


    “蕭藏!”因這人從來不哭,所以他今夜的一滴眼淚,才格外的令太子憐惜,“本太子要聽你說實話!”


    實話?實話是他蕭家要遭滅門之禍,來為新帝鋪路。這說出來又能如何,麵前這個太子,怕是也不知道,他的儲君之位,也已經是岌岌可危。


    “太子要聽什麽樣的實話?”


    “我要聽你說,是誰欺負了你!”


    “欺負我最多的,不是太子嗎?”蕭藏掀開眼睫,那漆黑到發亮的瞳孔,帶著幾分嘲弄似的笑意。


    太子一時語塞,半天才冷硬的道,“你是本太子的奴才,本太子打你罵你,又如何?”


    蕭藏和他爹一樣,是會察言觀色的人,太子召他過來,已經說明太子想要他回去的態度,他若再不識趣,惹怒了太子,受苦的也隻是他自己,所以他改口道,“我是太子的奴才,所以太子對我如何,我都理應受之,但若是三皇子欺辱我呢?”


    這句話一出,麵前的太子神色果然變了,蕭藏跟隨太子這麽久,哪裏不知道他也在處處避讓身世顯赫的三皇子。


    “我現在是太子,以後就是皇上,你說我能如何?”雖然是被蕭藏這句話激出來的,但平日裏嬌縱跋扈的太子,在此刻說這句話的時候,竟顯出幾分其父的威嚴氣勢來。


    蕭藏看著麵前的太子,他雖然侍奉太子,但也看不起他,因他嬌縱跋扈,不學無術,但在此刻,他又不得不承認,太子雖然年幼,卻是真正的龍子。他爹說,想要護住蕭家,隻能侍奉君王。三皇子是想拿他們鋪路,麵前的太子卻不一定會這麽想。隻要,太子能當皇上。


    太子被蕭藏忽然專注的視線看的有些不知所措。


    “太子,你真的想做皇上嗎?”不是能不能,而是想不想。蕭藏與他爹一樣,自認才能不輸曆代名臣。


    太子心中也沒有多少底氣,他不是真的像表麵表現出來的那樣隻知道玩樂,他也知道,他母後的身份,會讓他比其他的皇子更多許多非議。但是……但是……他又怎麽甘願,將帝位讓給別人,他是長子,皇位本來就該是他的。抬起眼,麵前的蕭藏目光灼灼的望著他。


    兩人相伴幾載,卻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樣看清對方真實的模樣。


    “你真的,相信我能做皇帝?”所有的人都說他做不了,連他母後臨終時,也囑托他,不要和其他皇子爭奪。但他不甘心,他都已經是太子了,為什麽最後不能做皇上呢?


    蕭藏牽著太子的衣袖跪了下來,“奴才願侍奉太子左右,盡心竭力輔佐在側,直至太子握璽為龍!”


    太子被他這番舉動嚇的往後躡了一步,“你……”


    蕭藏抬起頭來,目光是從未有過的明亮和無畏。


    ……


    蕭藏回到宮宴上的時候,宮宴已經散了,赴宴的大臣們,早就坐著轎子離宮了,蕭藏走進了,看見外麵的樹下,有一道白影袖手在等著他。他走過去,輕輕叫了一聲,“爹。”


    蕭雲將溫熱的手遞了過來,“回去吧。”


    蕭藏握住了他的手,轎子在宮外等著,他們並肩往宮門外走去。


    蕭雲覺得他和剛才有什麽不同,他以為蕭藏聽到了那樣的消息,會消沉好一陣,還想著如何安慰他,現在看來,他卻像是完全振奮起來了一樣,“方才太子找你,和你說了什麽?”


    “太子讓我回去伺候。”


    蕭雲頓下腳步,回過頭來,“你要回去嗎?”


    在黑暗中,蕭藏揚唇笑了起來,和蕭雲有幾分相似的笑,“回去啊。”


    “藏兒,你不必……”


    “爹。”蕭藏的手回握住蕭雲牽著他的手掌,他半邊嘴唇勾起,襯著顆鼻尖上的那顆痣,生出一種蛇蠍樣的冶豔之感,“你是先帝寵臣,我自然會是新帝的寵臣,這江山,隻要還在他們姓宴的手中,就也在我們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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