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晃,又過了一日。


    世事變遷,天有不測風雲,天氣變化之快讓人猝不及防,明明還未日落,天空卻已經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一時間,狂風呼嘯烏雲翻滾,巨大的閃電猶如天裂,滾滾的雷聲更是震得讓人心驚膽寒。


    千湖城通往王城的官道上,一位衣著普通,麵容清秀的年輕人,頂著突然而至的狂風暴雨,拚命地往前狂奔。


    在這清秀的年輕人身後不遠,一匹健壯的駿馬躺倒在地上,口中不斷地吐著白沫,眼睛已經漸漸地失去了光澤。


    從天而降的大雨,無情地潑在這匹馬的身上,將它體內的溫度一點點帶走,直至它變得徹底冰涼。


    “李秋水!都是你的錯!要不然大家都不會死!”


    清秀的年輕人一邊往前狂奔,一邊在心底裏深深地自責。冰冷的雨水無情地拍打在他臉上,順著他的眼角流下,滑過臉頰砸落在他的腳底。


    那滾落的水珠有些渾濁,分不清是他的眼淚還是天上的雨滴,不過卻可以看見他的眼睛一片赤紅,臉上全是悲愴。


    李府沒了,李秋水將這個問題都歸咎在了自己身上,思來想去,他都覺得凶手就是那個向他問路的神秘麵具人。


    在第一眼看到李府慘狀之時,李秋水直接傻了,經過一番詢問與搜查,他就聯想到了問題所在。當時,他真想以死謝罪,因為,他覺得自己辜負了李墨白對他的信任,沒有替李墨白守護好李府上下。


    “凶手的線索,我一定要送到公子手中!”


    不顧自身的疲憊,李秋水連夜趕路,已經跑死了兩匹馬,如今,他隻寄托於在前麵能夠碰到城鎮村莊,好再買一匹馬,將懷中的那封信箋,第一時間送到李墨白手中。


    雨疾風驟, 不停歇地連續趕了兩天的路,李秋水的身體已經出現了虛脫的跡象。漸漸地,他邁出的腳步越來越小,身形開始跌跌撞撞,視線也開始模糊。


    “我……不能……倒下……我……”


    李秋水隻感覺身體越來越沉,眼皮越來越重,想要說句話激勵自己,卻說得有氣無力,斷斷續續,最後還是一句話沒有說完,轟然倒在了泥水裏。


    與此同時,這條官道之上,在李秋水身後五六裏的位置,一輛追風獸拉著的車駕,也在向著王城的方向馳騁。


    趕車之人戴著一頂墨色的鬥笠,鼻子以上都被傾斜的鬥笠遮擋,隻露出長著一圈胡須的下巴和嘴,看胡須中夾雜的斑白,可以判斷出是一名老者。


    隻是,在這狂風驟雨之中,老者全身上下沒有一片淋濕的地方,那些砸落的雨滴,仿佛受到什麽東西吸引一樣,還沒落到老者身周一尺的距離便偏轉了方向。


    馬車裏,一位年約十四歲的少女無聊地坐在軟椅上,微垂的雲鬢下,兩汪剪水的眸子如星辰般閃亮。隻不過,她此時看向窗外的眼眸卻有些失神。


    少女身著一襲鵝黃色的金絲團錦齊胸襦裙,嬌小的身姿被包裹的玲瓏可人,腰中係一條火羽流蘇明豔靚麗,三千發絲如墨不乏金玉頭飾點綴,腳下踩一雙祥雲錦簇追風靴。整個人看起來貴氣十足,卻又嬌嫩可愛。


    “瀝爺爺!我們到哪裏了?”


    不知何時,突然有一道閃電劈開蒼穹,立刻將失神的少女驚得回過了神。


    “回稟九公主殿下!這裏是千湖城的領地,過了這裏就到火桑國王城了!”


    少女的聲音落下,趕車的老者立刻出聲回應,語氣甚是尊敬。


    忽然,拉車的追風獸發出一陣嘶鳴,猛然間帶著馬車偏轉了一下方向,頓時將馬車裏的少女顛簸的東倒西歪。


    “九公主!您沒事兒吧?”


    老者急忙拉住韁繩,穩定住車駕,然後關切地回頭看了一眼車內的少女,並再次控製著追風獸,讓車駕平穩地往前駛去。


    “瀝爺爺!清瑤沒事兒!剛才是怎麽了?”


    少女重新坐好,拂了拂鬢角的秀發,倒是並沒有因剛才的顛簸而生氣,顯得很是乖巧懂事。


    “路上出現一匹死馬,追風獸有點受驚。”


    老者應了一聲,卻突然看見前方的泥濘中,躺著一個年輕男子的身影。下一刻,老者扯了扯韁繩,很快將馬車的速度降了下來,並停在了年輕男子身後不遠。


    “九公主!有一個年輕人暈倒在路上,我們要救嗎?”


    沒等少女開口詢問,老者先一步轉過臉去詢問了一句。


    “救!當然要救了!瀝爺爺!您趕緊幫幫他吧!”


    探出腦袋看了一眼地上的人影,少女頓時露出一抹擔憂。


    “九公主心善,算他命不該絕!老奴這就救他上來!”


    一邊說著話,一邊隨手打出一道真元,瞬間化作絲帶將地上的年輕男子卷起,並在空中轉了兩圈,借著雨水將男子身上的泥濘全部衝刷幹淨,這才用真元包裹著,將男子帶上了馬車。


    至始至終,老者都沒離開馬車半步,能將真元運用的如臂使指,老者的修為實力之高可見一斑。


    蒸幹男子的衣服,按照少女的要求將其送入馬車之中,並給他喂了一顆靈丹,這才繼續向前趕路。


    “我……我這是……死了嗎?”


    半晌過後,男子悠悠醒轉,一睜開眼睛,視線一片模糊,緊接著就看見一張仙子般精致的麵孔,並且還能看見這張臉的四周散發著淡淡的金光。李秋水第一個想法,就是自己死了,不然怎麽會看見如夢幻一般的景象。


    “歡迎來到天堂!嘻嘻!”


    按照李秋水的邏輯,一道動聽的聲音瞬間響起,仿佛傳進了李秋水的腦海裏一樣。


    “哎!公子,秋水還是未能追上你!”


    一陣悲哀襲來,李秋水再次閉上眼睛。


    “喂!本公……本小姐隻是跟你開個玩笑!你莫要如此悲傷!”


    突然見男子閉眼垂淚,那猶如仙子般模樣的少女,頓時換了副模樣。


    “我真的……沒死嗎?”


    聞聲,李秋水再次睜開眼睛,並立即感受了一下身體,酸痛的感覺頓時襲來,這讓他不由地一陣激動。


    “嘻嘻!遇到本小姐,你自然死不了!”


    見男子激動得掉淚,九公主清瑤掩麵一笑,聲音悅耳動聽。


    “多……多謝姑娘相救!”


    這一次李秋水終於看清對方的模樣,卻是一名美若仙子一般的十幾歲少女,不由得臉上一紅,急忙行禮道謝。讀過詩書,知書達理,他瞬間就明白過來自己這是遇到了貴人。


    “你叫什麽名字?為何將自己弄得差點力竭而亡?”


    九公主清瑤雙眸轉動明豔動人,看著李秋水清秀的臉頰,一時露出滿臉好奇。


    “在下李秋水!我……我要去王城給公子送信!對了!我這是在哪裏?我還要去王城!快讓我下去!”


    李秋水突然想起自己要做的事情,情緒頓時激動起來,不由地抓住了少女的手臂,下一刻他意識到不妥,又立刻鬆開手想要起身衝出馬車,卻被少女一把拉住,並將他按到了座位上。


    “你先別激動!我們正往王城趕呢!”


    “抱歉!剛才我唐突了!在下向姑娘賠罪!”


    李秋水聞言立刻冷靜下來,一想到剛才自己的舉動,不由羞愧地再次向少女賠禮。


    “還算知禮,沒枉公主救他一命!”


    與此同時,趕車老者的神念也從馬車內收回。


    “嗯!看你如此焦急一定是遇到了難事,不妨說出來,說不定本小姐還能幫你!”


    九公主清瑤整了整因為拉扯而顯得有些歪斜的衣袖,然後雙手相交疊放在膝上,落落大方地將目光再次投向了李秋水。


    “哎!也不會更差了!告訴姑娘也無妨!事情是這樣……”


    李秋水歎了口氣,心情瞬間低落下來,連續幾天被一股悲傷的情緒籠罩,他也想找個人訴說,好讓自己在悲痛中得到一絲喘息。


    “視人命如草芥!凶手還真是好殘忍!”


    清瑤美目瞪的渾圓,既震驚又憤怒,一雙柔荑更是握的緊緊的。


    “對了!你能仔細說說那名蒙麵神秘人的樣子嗎?”


    腦海裏浮現出一些信息,九公主清瑤緊接著又詢問起來。


    “哎!公主殿下身居皇宮,又豈懂天下蒼生之不易!普通人不就是命如草芥嘛!”


    趕車老者悠悠地歎了口氣,看著前方風雨漸疏,烏雲漸淡,不由一揚鞭,立刻駕著馬車奔向遠方那束刺透雲朵的陽光。


    殊不知,在那束陽光灑向大地的更遠處,兩隊車馬也在飛馳著奔向火桑國王城,這正是剛剛走出千湖城地界的青陽城與肥城的兩隊人馬。


    “呼!終於離開了千湖城的地界!”


    “是呀!渾身濕漉漉的感覺太難受了!”


    ……


    “振作起來!王城已經不遠了!大家快點趕路!二百裏外就有驛館,今晚我們在那裏休息!明日便可抵達王城!”


    “太好了!”


    “終於可以好好休息一晚了!”


    ……


    一走出千湖城所屬的地界,隨行的士兵們無不怨聲載道,紛紛抱怨天氣惡劣。而領隊的衛隊長,則不得不發揮自己的本領,站出來給士卒們加油打氣。


    “哥!這兩日我總感覺心緒不寧,仿佛有什麽不好的事情在等著我們一樣!”


    青陽城的車隊中,坐在馬車裏的秦沐雪,露出一臉的憂慮,看著都有些憔悴得令人憐惜。


    “丫頭!不要瞎想啦!千湖城領地多湖泊沼澤!自然也多陰雨,天陰心情不好這是正常的!”


    心緒不寧嘛!有不好的事情發生嗎?李墨白也有這種感覺。不過,那又怎樣,就好比走出千湖城地界的那一刻,身後是風雨泥濘,前方卻是陽光普照的坦途。生活總是在繼續,一步跨過便見彩虹!


    “他真是十五歲的少年嗎?那副滄桑的表情,不應該是在經曆了許多磨難的成年人臉上才能出現的嗎?”


    深邃的眼神,堅毅的表情,李墨白不經意間流露出的滄桑表情,正好讓月無霜發覺,立刻讓她看得有些發愣。


    “看不透!我這兄弟表麵看起來溫和謙恭,但我總覺得他內心裏一定藏著不為人知的故事!但,這個世界誰人又不是如此呢!”


    李墨白偶然閃過的神情,也被趙一刀看在眼裏,這讓他也回憶起一直埋藏在心底的種種不堪遭遇。


    七歲那年,趙一刀的父親在一次外出狩獵時被猛獸襲擊成重傷,雖然被及時救下,但還是因為傷勢過重,沒幾日就撒手人寰,丟下了年輕的妻子與年幼的趙一刀相依為命。沒了父親的庇佑,生活一下子變得極為艱難,隻是禍不單行,兩年後各種流言蜚語四起,為此,未曾修煉的趙一刀幾乎與村子裏的所有孩子都發生了戰鬥。


    之所以說是戰鬥,因為他是最弱小的存在,他是在用命跟其他孩子比拚,漸漸地,因為他的悍不畏死,那些欺負他的孩子們也因為不能痛快地欺辱他,而放棄了再找他的麻煩。隻是,當時的趙一刀並沒有因此而感到高興,因為流言蜚語並沒有結束。


    終於在一日的午後,他從外麵回家之時,撞到了一個從他家中走出來的男人,他至今都無法忘記,那個衣衫不整的男人,眼中是什麽樣的邪惡眼神。


    懷著屈辱與憤怒,九歲的趙一刀怒氣衝衝地闖進了母親的房間,卻看見的是,衣衫破碎的母親躺倒在血泊裏。一枚閃亮的匕首插在母親的心髒上,鮮血流淌了一地,很紅,紅得像一團火焰。


    趙一刀驚呆了,他像一個木頭一樣站在那裏一動不動,他被嚇到了,他還記得母親眼中流露出的複雜情愫。有不甘也有不舍,但唯獨沒有關於苟且的心虛,那眼神裏有著烈火一樣的堅貞,就如同流淌在地上的血液一樣,沒有一絲雜色。


    “一刀!我……親愛的……孩子!請……原諒……娘的自私!匕首……是我自己……紮的……不要……報仇……好好……活……活下去!”


    母親最後的遺言,像九天劈下的閃電,將一切的流言蜚語擊碎的煙消雲散,也讓趙一刀腦海裏一片空白。待趙一刀幡然醒悟之後,一股深深的自責充斥在他心底,悔恨的淚水像決了堤的長河。他知道自己錯怪了母親,他也知道自己不該相信那些流言蜚語,如今母親以死自證清白,留給他的卻是永遠無法彌補的創傷與撕心裂肺的痛。


    “刀兄!明天就到王城了,你有何打算?”


    突然響起的詢問聲,打斷了趙一刀的思緒,這時他才發現,眼角處竟滾落了幾滴眼淚。


    “還沒想好,走一步看一步吧!”


    悄悄地抹了一把臉上的淚痕,趙一刀這才將一直望向窗外的臉轉了過來。這一刻,他的目光充滿堅毅,神情還是那般豪爽。


    兩人相視一笑,李墨白沒有再出聲,而是將視線移向了天邊,在那裏,一片片火紅的雲朵鋪陳天際,像是正在烘烤著落日的火焰。


    千湖城領地中的官道上,一輛馬車仍在疾馳。


    此時,雨已經停了,天上的烏雲也散去了大半,露出了半邊天空的紅霞鋪陳在天邊。


    “你家公子還真是特別!沒想到他也如此善良,怪不得你對他如此忠心!”


    聽完了李秋水的講述,九公主清瑤對那個神秘人憤恨不已,同時,她也在心底裏對李秋水口中的公子,產生了濃濃的好奇心。


    聽到讚賞,李秋水不由地坐直了身子,心中生出一絲傲然。


    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人情似紙張張薄,世事如棋局局新,雖然清瑤年紀尚幼,但生在帝王家的她,卻早已感受到了這個世道的殘酷。然而就在這殘酷的世道中,竟有人能將隨從視作兄弟手足,將下人當做親人家屬,這不得不說有多麽的與眾不同。


    這無疑引起了她的注意,讓其在心中繪畫出一道模糊的身影,他會是這般善良嗎?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乾元祭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蕭蕭墨語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蕭蕭墨語並收藏乾元祭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