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撩人,燈火搖曳,糾纏不清的風總想拐走燭台上的火苗,時不時將屋中的各種影子撩撥得一陣晃動。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倦意襲來,李墨白忍不住打了個哈欠,枕著雙臂就趴在椅背上閉上了眼睛。


    一時間,屋子裏就隻剩下兩人的呼吸聲,此起彼伏,顯得很是寧靜。


    不知過了多久,門突然間被推開,很輕,緊接著李母的身影就出現在房間裏。


    她端著一碗稀粥,詫異地看了一眼已經睡著的李墨白,輕輕將粥碗放在了桌上,轉身取來了一張毯子蓋在了李墨白身上,這才重新端起碗坐到了床邊。


    扶起少女,輕輕將粥喂給對方,好在少女的本能起了作用,一碗粥都被對方吞咽了下去。


    “這丫頭,看來真是餓得夠嗆。”


    李母不由輕歎,窸窸窣窣,輕輕地扶著對方躺平,並替對方蓋好了被褥,這才起身看一眼睡著的李墨白,露出一絲心疼,終不忍叫醒對方,輕手輕腳地離開了屋子。


    一夜無話,直到勤快的大公雞,早早飛上了房頂,衝著東方的天際一陣大吼,才將屋內的兩人一起驚醒。


    少女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睡眼,下一刻似乎想到什麽,猛然間坐起身子,然後就看見坐在椅子上怔怔盯著自己的李墨白。


    兩人大眼瞪小眼地對視了瞬間,同時開了口。


    “你沒事吧?”


    “你無恥!”


    話音落下,兩人都尷尬地移開了視線,少女緊了緊被子,盡量讓被褥遮住自己的身軀,隱約之間似乎還能感覺到臀部傳來的痛。


    “大壞蛋!臭流氓!早晚我會報這一掌之仇,”少女氣呼呼地在心裏腹誹,隻是又忍不住偷偷打量李墨白。她心情有些複雜,一想到自己情急之下咬了對方,還踩了對方一腳,臉上就又浮現出一絲羞澀。


    另一邊的李墨白也是心情忐忑,他站起身子將椅子移開,施施然站在床前,準備接受對方的鞭打。昨晚李母可是說過,要麽娶了人家,要麽就尋求人家的原諒,他思索了良久,還是選擇尋求原諒這個方案。打一巴掌就能娶個媳婦,這擱在前世,絕對是三千多萬光棍哥的福音,隻可惜那邊的妹子不能隨便打,除非想去小黑屋裏靜靜地喝茶。


    “那個,你……”


    “那個,你……”


    或許是都想打開尷尬的氣氛,結果兩人同時開了口,言語出奇的一致。


    “咳!你先說吧!”李墨白尷尬地摸了摸鼻子,趁著對方還沒來得及再次開口之際率先出了聲。


    少女聞言微微蹙眉,不過還是將視線移到了李墨白的臉上。


    “你,真的是李墨白?”


    “嗯,如假包換!”李墨白點了點頭,一點也不心虛,反正事已至此,也由不得他不承認。


    “嗚嗚嗚,表哥!你活著太好了!”


    出乎李墨白的意料,小丫頭聞言突然間跳下了床,然後一下撲進他的懷裏就痛哭起來。


    這,李墨白有點猝不及防,頓時呆成了木頭人。


    表哥?難道她是自己的表妹?李墨白有點懵圈,可是,他根本就不記得,從何說起?


    呆愣地抬著兩隻無處安放的手臂,李墨白思索瞬間,決定還是開誠布公地跟對方溝通溝通。


    “咳!那個,丫頭,你能不能把話說清啊,我感覺有點暈。”


    少女依舊不斷抽泣,她像是沒有聽到李墨白的話,隻管哭,一邊抽泣一邊支支吾吾地訴說 “嗚嗚嗚!表,表哥,我爹死了,我,我娘也死了,叔叔,嬸嬸也都死了!都,都死了!嗚嗚嗚……”


    少女哭得泣不成聲,但李墨白聽得心情瞬間低落,他不由好奇,這丫頭家裏到底發生了什麽?如此巨變對她的打擊該有多大?


    不忍心對方難過,李墨白還是輕輕地拍了拍對方的後背,勸慰了一句,“丫頭!人死不能複生,還請節哀順變!”


    隻是,收效甚微,少女根本沒有停止抽泣的跡象,依舊抽泣得渾身顫抖,像一隻小貓一樣依偎在他懷中不願離開。


    李墨白無奈,他能明顯感覺到胸前的衣服已經被對方的淚水浸濕,粘在身上濕噠噠的,還有一絲微涼。


    “丫頭!實在抱歉,自從我的靈智恢複之後,就丟失了很多以前的記憶,你,能不能告訴一下,我們之間到底是什麽親戚關係嗎?”


    少女聞言頓時停止抽泣,她有些不敢置信地抬起頭望向李墨白,卻正好迎上李墨白一雙清澈的眸子。


    四目相對,一秒過後少女略顯羞澀地躲開了李墨白的視線,也趁機鬆開了李墨白,重新坐在了床沿上,幽幽地歎了口氣。


    “哎!我要是能跟表哥一樣,能遺忘那些不快樂的事情要多好!”


    說完,少女重新抬起頭,注視著李墨白,眸子裏的光芒已經變得堅毅。


    “表哥!我是你舅舅秦峰的女兒,我叫秦沐雪,你娘正是我的姑姑。”


    “哦,原來你是我娘舅家的妹妹!”李墨白聞言頓時了然。怪不得在得知他就是李墨白之後表現得那麽親近,卻原來是這層關係,隻是……


    “沐雪表妹,昨晚你打進我家中,那又是為何呢?”


    “那個,我們秦家遭了難,你卻似乎不管不問,我就生氣了嘛,所以就……”


    秦沐雪不好意思地垂下腦袋,此刻回想一下,的確是衝動了。


    “原來是這個原因啊!”


    李墨白不由感慨,這丫頭的脾氣還挺火爆,得虧他修為高一些,若不然昨晚鐵定被揍得灰頭土臉,還好,麵子沒丟。


    一時間,兩人之間的誤會與隔閡瞬間化解,屋子裏的尷尬氣氛也一掃而空,這讓悄然射進屋子裏的第一縷晨輝都變得溫暖了少許。


    簡單地洗漱了一下,兩人去了李墨白的會客廳,剛剛落座,李墨白似是想起了什麽,不由隨口問了一句。


    “沐雪!你家裏還有其他人嗎?”


    秦沐雪聞言本就已經哭得有些紅腫的眼眶裏再次湧出淚水,“家,家裏麵,隻剩下我跟爺爺了。”


    說完又抽泣起來。


    李墨白一陣頭疼,這種突然間發生的家庭巨變最是打擊人,雖然他前世不曾有完整的家庭,但他深知那種孤獨無依的滋味,而此刻的秦沐雪正在遭受著那種難以言喻的痛苦,這讓他都有點忍不住心疼。


    沉默了一會兒,李墨白再次開口問道:“沐雪!既然外祖父還在,那他人呢?”


    “爺爺他,”秦沐雪抹了一把眼淚停止了抽泣,“爺爺被我安置在李家客棧裏,隻是......”


    說到這裏秦沐雪猶豫了一下才不好意思地說道:“我跟爺爺身無分文,暫時還欠著客棧老板的房錢,那個,還需要你幫我們支付一下。”


    “嗯,這個沒問題。”李墨白點了點頭,又道:“沐雪,你跟外祖父就放心在這裏住下,以後這裏就是你們的家,待會兒用過早飯,我自會去接外祖父過來,其他的你都不需要再擔心了,隻要有我一口吃的,絕對不會讓你們餓著。”


    秦沐雪聞言心中生出一絲感動,遂點了點頭道:“謝謝表哥,那個,吃過飯我想與你一起去接爺爺。”


    李墨白聞聲沒有再說話,而是點頭應承了下來。


    一時間,兩人都陷入了沉默,這突如其來的表妹與外祖父,讓李墨白有點猝不及防,尤其是在李家覆滅之時,秦家也跟著發生巨變,這怎麽看都不像是巧合,這讓李墨白不由想起那晚陸洵死亡時的過程,那背後出手的神秘人,或許都跟這一係列的事情有個關聯,這讓他感覺仿佛有一雙眼睛在盯著他一樣,總有種芒刺在背的危機感。


    與此同時,秦沐雪也在暗自思考,她發現這個傻子表哥的轉變實在太匪夷所思了,她琢磨著一定要找李府的人問清楚有關李墨白的一切,這個家夥實在讓她太好奇了,尤其是她本就抱著失望的心態而來,卻沒想到一切都超出了她的意料,這跟她所了解的情況還是有很大差別。


    清晨的飯菜都很簡單,但是,通過一頓飯的時間,秦沐雪又發現了一些問題,她發現,她們所用的吃食除了多兩道菜,其他的飯食跟那些仆從們幾乎沒有什麽區別,而且李墨白此人竟然端著碗走入院中跟那些仆人們有說有笑,完全沒有一個當家主的樣子,這讓她感到很詫異,不過也讓她覺得很輕鬆,至少不用端著架子,被各種規矩束縛,這無形中讓她對李墨白更加好奇。


    飯後,李墨白命人準備好一輛馬車,收拾妥當之後,便帶上秦沐雪上了車,讓盧平駕著馬車直接趕往李家客棧。


    一路上兩人都沒有說話,李墨白透過車窗看向路邊的田野,可見成片的稻田都變得金黃,在微風的吹拂下泛起層層金色的波浪,頓時讓人感受到一股豐收氣息,這讓他不由得又記起前世的種種。


    那時他剛滿十八周歲,過完了一個充實的假期,懷著忐忑的心踏上去大學報到的路,他當時坐在一輛大巴上,那是他第一次離開他生活了十八年的小城鎮,去奔赴他鄉。


    他記得,窗外的田野亦是一片金黃,隨風起伏掀起陣陣金色的波濤,這感覺仿如隔世。


    “少爺!李家鎮就要到了!”


    突然,盧平的聲音響起,頓時拉回了李墨白的心神。


    李墨白聞言吩咐了一聲“我知道了!你駕車慢一點,小心撞到人!”


    “好嘞!”


    盧平應聲拉了一下韁繩,頓時,馬車出現了一絲顛簸,速度也隨之降了下來。


    與此同時,馬車的顛簸也讓陷入回憶中的秦沐雪回過神來,她眼中不由閃過一絲詫異,心道:這個表哥果然待人和善,難怪李大娘吃飯時一直在她麵前一頓誇對方,卻原來真不是奉承。也對,能將願意收留他的陌生人當家人長輩一樣對待,他的人品又怎會差呢。


    一時間,秦沐雪想通了許多問題,她忍不住在心裏對未來的生活有了一些期許。


    不多時,馬車終於駛入了集市的東頭,透過車窗,李墨白驚訝地發現,四方賭場的大門上竟然貼上了封條。他有些不解,這個世界是不禁止賭博的,出現這種情況,隻能說明賭坊裏發生了什麽驚動官府的意外。


    就在李墨白思忖間,馬車穩穩地越過了幾間鋪子,緩緩地停在了緊靠春花樓的李家客棧前,隨即盧平的聲音就傳了過來,頓時打斷了李墨白的沉思。


    “少爺!客棧到了!”


    “嗯,你在這裏等一會兒,我們倆去就行。”


    李墨白應聲吩咐了一句,立刻與秦沐雪一起鑽出了馬車,一抬眼便瞧見李大順已經迎了過來。


    “李少爺,我正準備找人將老爺子送到您的府上,沒想到您就親自過來了!”


    李墨白張口就欲回應,卻在這時,秦沐雪已經先一步迎上了李大順。


    “掌櫃的!我爺爺他還好嗎?”


    李大順連忙駐足,微微一笑道:“表小姐放心,老爺子剛吃過飯,一切都好!”


    秦沐雪頓時鬆了口氣,下一刻也不管身後跟著的李墨白,一抬腿便衝入客棧裏。


    李墨白不由笑著搖了搖頭,下一刻看向李大順,伸手從腰間解下一個小布袋,一邊遞給對方一邊說道:“李掌櫃!辛苦你了,一點報酬還請收下。”


    李大順接過小布袋,一時有些愣神,這還是他上次送予李墨白的那個,沒想到這麽快又轉了回來,而且重量竟然沒變,還是那七兩銀子。


    “李少爺!老爺子住了一晚,用不了這麽多錢!”


    李墨白不在意地擺了擺手,目光隨即移向客棧旁的牛車,微微一笑道:“掌櫃的費心,已經準備好了牛車,雖然用不上了,但也不能讓大家夥白忙,這錢你扣下老爺子的食宿費用,其他的就當我感謝大家,買杯茶喝吧!”


    “那就多謝李少爺的賞賜了”


    這一次,李大順並沒有矯情,正如李墨白所說,他已經跟趕牛車的那人說好了價格,耽擱人家那麽多時間,讓人家白跑也有些說不過去,這下倒是不用擔心賠錢了。


    二人一前一後地步入客棧,一抬眼正好看見秦沐雪扶著一個須發半白的老者走出客房,李墨白頓時迎了上去。


    “爺爺!他就是墨白表哥!”


    沒等李墨白走近,秦沐雪就伸手指著李墨白向老人介紹起來。


    老者不由一愣,緊接著胡子一撅故作慍怒地瞪了秦沐雪一眼,“你這丫頭,當爺爺是瞎子嗎?墨白那孩子又白又胖的怎麽可能是他!”


    秦沐雪聞言頓時急得撅起了小嘴,“爺爺!我可沒有胡說,不信你問掌櫃的!”


    李大順聞言頓時笑著開了口:“老爺子!表小姐說得不錯,他的確是李府的少爺,哦,對了!您可能還不知道,李少爺他......”


    直到李大順簡單地說完了有關他的近況,李墨白才一步邁出,站在老者麵前,雙膝跪地向對方行了一個大禮。


    “外祖父恕罪!孫兒不知您老人家遭難!讓您受苦了!”


    “你,你真是我秦懷山的孫兒墨白?”


    老者渾身一震,不敢置信地望著跪在麵前的李墨白,愣了一下急忙伸出手,顫抖著將李墨白扶了起來,然後忍不住繼續上下打量,一雙渾濁的眸子頃刻間就被湧出的淚水模糊了視線。


    見此,李墨白亦是心中百感交集,前世裏他是孤兒,從沒有過親人,這感覺讓他一時難以自已,“外祖父!您沒有眼花,隻是孫兒偶得奇遇,如今身體變瘦了,所以您才沒有第一時間認出來!”


    “好,好!真是我的好孫兒,老天這回真是開眼了!”


    秦懷山激動地抹了一把眼淚,原本滿是悲傷的臉上終於浮現出一絲久違的笑意。


    秦沐雪也激動不已,她抱著秦懷山的另一條胳膊頓時打開了話匣子,“爺爺,您是不知道,我起初也不相信來著,我也以為......”


    聽著秦沐雪嘰嘰喳喳的聲音,李墨白默默揮手跟李大順打了個招呼就直接扶著老爺子登上了馬車。


    不多時,馬車就駛出了集市,沿著道路直奔李府而去,一路上隻留下秦沐雪與秦懷山交談的聲響在田野裏回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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