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仿佛被重物猛砸了一下,沒想到嶽琳會說出這麽一句話來。我停下步子,回頭呆呆地看著她。她總是很平靜、自信的臉龐上,隱含著一種悲憫的表情。我覺得,那明顯不是憐憫或是惋惜,而是一種極深的了解和疼痛。


    我的喉嚨很幹澀,低聲說:“你不了解……”


    “愛的感覺是一樣的。”她打斷我,略停了停,也許覺得話說得不準確,又重複說,“愛的感覺是相似的。”


    我頭腦很亂,沒辦法在這種情形下繼續和她交談,匆匆和她道了再見,便大步離開辦公室。騎著摩托車回溫媽媽家時,一路上心裏都在閃著嶽琳的那句話:愛的感覺是相似的。我想,幾年來自己對溫鬱的想念,可是和她對我的想念相似的麽?那麽我因之體驗到的所有悲楚淒涼,溫鬱也在另一個世界體驗著麽?如果她因為我的痛苦而痛苦,我又怎麽能夠忍心她這樣下去?為了她不再因我對她的想念而痛苦,我是不是應該努力讓自己從痛苦中脫身而出呢?……


    我就這麽心亂如麻地到了溫鬱家。在駛入她家所在的小巷口時,看到巷口停著輛白色的本田車。我沒有敲小院的門,用一直保留著的鑰匙開門進入院子。我驚訝地聽到屋裏傳來溫媽媽和一個女人的談笑聲。顯然,這裏來了一位稀罕的客人,她可以讓向來沉默寡言的溫媽媽笑起來。


    我推門進了房間,她們已經聽到我的聲音,停下了交談。我看見李燕從溫媽媽身邊站起來。她臉上有種不屈不撓的、終於占了上風的小小得意,同時也有一層被她努力掩飾的、不知是否可以保持自尊的隱隱緊張。她沒有先開口,臉上殘留著剛才剩下的笑意,略帶戒備地看著我。


    “回來了?”溫媽媽比平時看到我多了一絲喜悅,眼睛看看李燕,又看看我,笑著說,“阿平,以前的鄰居小妹妹,瞧瞧現在你還認得麽?”


    我的目光落在李燕臉上。她下意識地退了一小步,臉上似笑非笑,齊整潔白的牙齒輕輕咬住下唇,似乎在戒備著我的揭發。我盯著她看了幾秒鍾,漸漸露出笑容來。


    “是……李燕?”我假裝試探地說。


    我盡量讓自己顯得比較自然。這對我來說,多少有些難度,想來並不太成功。可我看到,我對李燕“騙局”的配合令她非常寬慰,她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自然而然地笑了。


    “還行!居然能認出我,還記得我的名字!”這句話對她來說,完全符合真實情況,我能夠領會她話裏真正的用意。她接著說,“我剛才跟溫阿姨說,你八成把我給忘了!要不然就是討厭我,懶得搭理我,裝不認識我……”


    我聽出她早已把後路準備好。我對她小小的狡黠覺得好笑。這種狡黠符合她作為一個年輕女孩的特點和優勢。即使會被一些人識破,也令人不忍對她過於絕情。自我們第一次“交鋒”,她的“戰績”雖然起起落落,但她卻憑著一股百折不撓的“頑強”精神,取得了這一個回合的勝利。


    因為我的暗中退讓,整個場麵便自然地圓了起來。李燕口齒伶俐,與溫媽媽說幾句,又與我說幾句。她在不露形跡地向我交代她所設“騙局”的詳情,並巧妙地“要挾”我將這場戲繼續演下去。我意識到,自從溫鬱離開,她母親還是第一次這麽輕鬆愉快,被李燕一個接一個的笑話逗得直笑。


    “有一個人,去鳥市買鳥。看到一隻鸚鵡,覺得很新鮮,就問鸚鵡的主人這鳥會不會說話。主人說:話倒是會說的,隻要聽到有人敲門,它就會說‘誰呀’;可就是太笨,來來去去也隻會一句‘誰呀’。這人覺得,既然能說一句,那麽下下功夫訓練它,肯定還會說得更多。於是他就將這隻鸚鵡買回了家。可是過了一陣子他發現,真的像鸚鵡原來主人說的那樣,無論他怎麽教,鸚鵡就隻會那句‘誰呀’。他很失望,就懶得搭理鸚鵡了。”李燕對溫媽媽繪聲繪色地講一個笑話,時而有意無意地瞟我一眼,我為了溫媽媽的情緒,也做出很有興趣的樣子一起聽。


    李燕接著講下去:“有一天,這個人外出辦事。等到晚上回來時,驚訝地看到自己家門前躺著一個人,口吐白沫,已經暈倒了。他連忙把暈倒的人叫醒一問,原來這是一個推銷員……”


    溫媽媽聽得十分專心。李燕卻不講了,一本正經地看著我們。


    “怎麽了?”溫媽媽還沒反應過來,追問結果,“推銷員怎麽會暈倒了?”


    我本來沒太在意,這時一揣摩,忍不住笑了起來。李燕瞟我一眼,明白我已經想通了,對我做了個鬼臉。


    我對溫媽媽說:“媽,這個笑話的包袱在這兒呢。鸚鵡一聽見有人敲門,就會問‘誰呀’。推銷員聽見裏麵有人,就說‘我呀’,可半天沒人開門,推銷員隻好又敲門,裏麵又問‘誰呀’……”


    這回溫媽媽也回過味兒來,哈哈大笑。


    李燕忽然一本正經地瞪著我,“秦陽平,下次我敲你的門,你不會害得我口吐白沫、暈倒在你家門口吧?”


    溫媽媽看了我一眼,笑著說:“怎麽會呢?阿平雖然也不太會說話,但到底比那隻鸚鵡能幹點兒,門總還是會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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