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無法歸還的檸檬


    第一節


    根據前田的供詞,傳訊了千岅義典。考慮到他的社會和政治地位,傳訊是慎重決定的。但同殺人案有牽連而受審,對千岅來說這是一個很大的打擊。


    審問的焦點是千岅是否唆使前田犯罪。如果證實唆使過,那就是主犯。唆使的手段有暗示、囑託、誘導、命令、威嚇、脅迫、欺騙等,不管其中哪一種,隻要促成罪犯產生犯罪企圖,就可以認定是唆使行為。唆使行為不一定要一一教唆犯罪時的具體行為。


    千岅在前田行兇前隻是說:“想個對付的辦法”,沒有下達具體的指示。如果千岅這句話促使前田產生了殺人企圖,那麽,千岅就是教唆犯。但是前田的供詞中說當時還沒有產生殺人動機,他找奧山隻是想囑咐他警察來時不要說不利於千岅的話,殺人動機是在同奧山談話中產生的。因此,千岅很難定唆使殺人罪。


    但是,還有一個問題:千岅那句話對前田產生殺人念頭有沒有影響?在某些場合下,教唆者的話沒有當場促使被教唆者產生犯罪動機,但過了一段時間後,會對被教唆者的行動產生影響。不過,唆使同萌發犯罪動機之間有沒有潛在的因果關係,要確定它是很麻煩的。


    千岅記不起是否說過那句話,他否定了前田的供詞。殺害寺尾春美一事已過時效。至於賣國行為、以及用“731”遺產做生意等醜行暴露後會不會葬送他的政治生命,這個問題同偵察指揮部毫不相幹,因為它同指揮部要查的案子無關。


    為了日本的將來,結果千岅的政治生命,這不是偵察指揮部的任務。楊君裏死後,在偵察過程中偵察指揮部了解了隱藏在黑暗中的“731”真相,觸痛了一些人的戰爭創傷,但無法刨掉貪汙“731”遺產而肥私的罪惡根蒂。


    楊君裏收藏的三十六隻檸檬,象徵著日本人對其他民族犯下的罪行,但是三十六年漫長的歲月象堵圍牆,保護了這令人髮指的罪行。


    今天,仍然戴著沉重枷鎖的是下層隊員,而大多數上層官員卻利用該部隊的研究成果獲得了社會名聲和財富。這種現象,光憑一個偵察員,有天大的本領也無法改變。


    結果,隻對前田良春一人進行了起訴。楊君裏案件全部結東。


    第二節


    楊君裏案件發生後,一年過去了。她的死,經偵查證實是自殺,但它給各方麵帶來了很大波動。她服毒這件事的本身、以及促使她這麽做的,是三十六年前的那場戰爭。


    棟居再次來到多磨公墓。上次來訪時,櫻樹上枯葉凋零,現在已經長出了嫩綠的新葉。重重疊疊的樹葉,迎來了生長最旺盛的時期。新鮮的養料,使它更加繁茂、蒼翠。透過濃密的樹葉,五月的艷陽向林中灑下一道道光柱。


    公墓的大片樹木中,棲息著無數鳥雀,這個季節正是它們食物充沛的時候。此刻,鶯啼燕囀,唧唧啾瞅,它們正在盡情地謳歌自己頑強的生命。公墓裏充滿了春天應有的氣息。


    棟居憑著記憶走向第五墓區,那座精魂塔的特殊形狀又出現在眼前。篠崎守墓十分盡職,墓地內幹幹淨淨,看不到一點垃圾。棟居站在精魂塔的正麵,看了看香爐前的供品和塔前的兩個插花筒。驀地,一件東西使他驚訝不已。


    一束供獻不久的鮮花旁,放著一隻檸檬,而且還很新鮮,看來是同鮮花一起供獻的。檸檬的表皮鮮艷光澤,仍然象高村光太郎詩中描述的那樣,放射出淒涼的“寒光”。在棟居的眼中,結在檸檬表皮上的不是露水,而是楊君裏滴在嬰兒小臉上的淚水。


    香爐中升起筆直的香火煙。香還很長,放香的人好象剛離去不久。棟居來時沒有人同他交叉而過,放香人可能從別的路回去了。


    現在馬上去追,說不定還能追上。然而棟居又回來了。現在再找到放檸檬的人又有什麽意思呢?讓我留下想像的餘地不是更耐人尋味嗎?今天是五月三十日,是楊君裏一周年忌辰。也許是同楊君裏有關的人來到精魂塔祭祀她那留在客鄉的靈魂了吧。


    了解檸檬同楊君裏關係的人是有限的,首先是井崎,還有藪下。古館的遺孀和女兒可能也知道。


    這時,香火煙開始搖動著水平地飄起來,樹林裏吹來一陣微風。棟居仿佛在五月和風中聞到了淡淡的熏衣草香味,他一驚,想再“聞”,嗅覺告訴他,聞到的是新樹葉的香氣。


    難道她……


    棟居搖搖頭,打消了香味帶來的連想。“不願讓無憂無慮、幸福生活的智惠子捲入這件事,她的幸福中傾注了幾個人的心血。”井崎的話又在耳邊響起。他不會告訴她的。


    棟居的視線漫無目標地在墓內環視起來,隻見四下煙霧繚繞,滿目新葉青翠,不見一個人影。透過樹葉的光線已經向西傾斜。


    “結果仍然還不掉啊。”


    棟居在心中囁嚅著。楊君裏留下的檸檬,象徵著日本人的債務,棟居曾立誌贖還這筆債務,現在看來這種想法完全是奢望。


    棟居背向精魂塔轉過身,想聞聞那股香味會不會再來。可能是鼻子的錯覺,它已經完全消失了。


    代作者寫後記


    下裏正樹1


    註:下裏正樹是協助森村誠一採訪“731”材料的新聞記者。——譯者注


    森村誠一氏鼓勵我在長篇小說《新人性的證明》卷末代作者寫後記,我感到很難勝任。


    當然,作為一個協作者,一年多來我同森村氏一起調查了日本陸軍的產物——全世界最大的細菌部隊——關東軍滿洲防疫給水部總部的真相。但是,我始終是“森村號”母艦上放下的一隻巡邏艇。巡邏艇的任務是偵察搜索、協同作戰,不能取代母艦本身。


    母艦頻頻發來代寫後記的指示,我感到很為難,但又不能違悖作者的熱情邀請,隻好破例代作後記,談一些粗淺的感想。


    作者最初以“731”為題材的紀實作品《食人魔窟》已經成為暢銷書。與此同時,《新人性的證明》也問世了。在角川書店經理角川春樹氏的支持下,一九八一年六月二十四日《新人性的證明》開始在《野性時代》雜誌上連載。另一方麵,同年七月十九日《赤旗》雜誌刊登了《食人魔窟》連載的第一章。


    《新人性的證明》同《食人魔窟》是同一條根上長出來的兩棵樹。盡管小說和紀實形式不同。但它們共同的素材都是戰史上空白、實際上卻存在的石井細菌部隊。


    這兩部作品的問世是長篇小說《殺人機器》帶來的結果。《殺人機器》好比父親,生下一對雙胞胎——《新人性的證明》和《食人魔窟》。


    作者曾在某日接到《殺人機器》讀者的一個電話。對這個電話,作者在採訪隨筆《三十七年的不眠之夜》中是這樣描述的:


    “餵、喂,我是《殺人機器》的讀者,關於‘731’的描寫,有不少錯誤的地方。”來電者首先這麽說。然後又說,小說中的“關東軍防疫給水部”應該是“……給水部總部”。搞活人試驗的不是第二部、而是第一部。插圖中也有失誤的地方,打綁腿時要戴軍帽。文職人員的穿戴也是這樣。軍官佩軍刀,穿長靴和馬褲。來電者說得很具體,口氣十分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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