棟居已經沒有什麽可說了。友禪技法擅長表現女性肌膚的光澤,描繪如此美麗圖案的手卻不得不去塗抹魔鬼的顏色。畫家竭盡全力地反抗,終以斷指而告結束。在橋爪看來,這色彩斑斕的友禪畫,塗的不是顏料,而是馬魯他的鮮血。橋爪的畫用的都是魔鬼的色彩、畫的都是地獄的圖案。


    橋爪繪畫的主要內容是“凍傷”。專門從事凍傷研究的是吉村班,他們的主要任務是觀察凍傷的馬魯他身上的細胞,記錄這些細胞從受凍至壞死的全過程。


    在最冷的天氣中,將馬魯他的手腳浸入冷水,然後推至室外,馬魯他的皮膚起初蒼白、沒有血色。由於部分血管麻痹,又從暗紅色變成青紫色,皮膚又腫又癢。繼而產生水皰,表麵潰爛,這是第一階段。繼續冷凍後潰爛麵便發黑,組織壞死,這是第二階段。完全凍傷、血液不流通、神經完全麻木,這是第三階段。


    在吉村班裏,為了鑑別馬魯他是否完全凍傷,用一種四麵有棱的木棍打馬魯他手腳,如果喊痛,則說明尚未凍透。確定馬魯他四肢已壞死後,便帶回室內“治療”。當然,並非治療,而是試驗,將其手腳浸入熱水,不斷改變熱水的溫度:觀察在各種水溫下的變化。完全凍傷的手腳突然浸入熱水,凍傷部分的皮肉就象豆腐似地掉下來,露出森森白骨。於是,這個受試驗的馬魯他隻好截去四肢,否則就保不住性命。


    橋爪要畫的恰恰就是這些壞死、變形的馬魯他肢體。例如:皮肉從指關節開始脫落的手,失去踝以下部分的腳,海豹似的短四肢馬魯他全部露出白骨的整條腿、被施行全身冷凍後凍死的屍體。善於表現姑娘美貌的友禪畫畫筆,就這麽一幅接一幅地描繪著那種令人厭惡的畫麵。一位大頭目看了橋爪的畫後讚不絕口:“畫得太好啦!”


    “我第一次發現我的繪畫技術在為戰爭服務。對我們來說,自己的繪畫才能應該創造出美,起到給人們增添幸福的作用。當知道自己的畫技在為那種不祥的,令人厭惡的試驗記錄服務時,心裏受到的打擊是多麽巨大啊!我的畫筆已經玷汙,沒有資格再畫美麗的姑娘。失去畫畫能力,可以藉故推託,但這是後來的事,那以前隻好忍耐著替他們畫。”橋爪自嘲似地說完,將沒有手指的手重新伸入手套。


    “您認識野口班的井崎良忠投師、藪下清秀技術員嗎?”棟居詢問道。要不是為了履行公務,這種採訪是很難忍受的。


    “井崎技師不認識。認識藪下。我斬斷手指後到診療所去,正碰上他,是他給我包紮的。不知道他現在住在什麽地方,在‘731’的人裏,我隻想見見他。”


    “為什麽呢?”


    “隻有他知道我斷指的意圖,他象自己的手指被切斷似進嘆息,說我太貿然了,再忍耐一個時期,這手指就可以發揮它本來的功能了。”


    “戰後您為什麽回家鄉了呢?”


    “手指斷了,我想到沒有友禪畫的地方居住,這裏是我的故鄉,停戰後,我想暫時先在這裏安下身再說,以後就在這裏生了根啦。”


    棟居把藪下的地址告訴橋爪,然後同橋爪告辭。


    第十二章 未完的時效


    第一節


    “是嗎?那些事都知道了?可以的話,我也不想隱瞞,實在不得已呀。”藪下對再次來訪的棟居解釋說。隨後,藪下幹脆向棟居提供了許多情況:


    “731部隊是日本陸軍最可怕的部隊,它本身也很腐敗。‘731’是關東軍秘密武器,可以說是一張王牌。一切方便首先提供給它——這您已經知道了。——不僅是物質和糧食,還撥來巨大的秘密預算資金。例如:昭和十五年(一九四〇年),‘731’得到的預算總額為一千萬日元,其中研究費五百萬、人事費五百萬。當時,中將到大將年俸八千日元至二萬日元。那時‘731’擁有二千多人,其中校官級將官和高級官員約五十名、尉官和判任官六百名、雇員七百名、雜役七百名。這些人的人事費從上到下分別是三十萬日元、一百五十萬日元、七十萬日元、三十萬日元,共計二百八十萬日元。即使把危險津貼也算在裏麵,全體隊員一年人事費的總額還不到四百萬日元。總之,僅人事費一項就多出一百萬日元。


    “研究事業費的漏洞就更大了。一般來說,研究和發明是連續進行的,某年的年度預算並不限死在該年。而且研究事業費具有預先投資的含義,把已經完成的項目作為新項目上報,就可以使帳尾的資金數目對攏。這裏每年也有一百多萬日元的剩餘。當時的‘731’倉庫裏,存有大量日本最精密的試驗器材、醫療器械,藥品、稀有金屬。另外,‘731’還有一筆五十萬至一百萬日元的臨時保密費。這就是一塊滋生貪汙腐化的土壤。占有這塊土壤的便是731部隊長——好色放蕩的石井四郎。圍繞著他發明的濾水器,石井四郎曾經秘密地接受過陸軍禦用商人的賄賂。當時在‘731’裏悄悄地傳說:包括被挪用的預算資金在內,‘731’有一筆用途不明的巨大資金。不知是不是靠著這筆錢,石井四郎在哈爾濱、新京1、奉天2、大連等處都有姘婦,他坐著航空班的飛機往返於各姘婦之間,沉湎於酒色之中。很有可能這筆玩樂的費用來自商人的賄賂和那筆秘密經費。盡管這樣,仍然沒有人起來掲發,這是因為主管這種事的關東軍哈爾濱憲兵隊本來就是同‘731’穿一條褲子的。對哈爾濱憲兵隊來說,‘731’是他們賣馬魯他的買主,是他們的財神爺。揭發了不僅斷了財路,也會暴露自己的癰疽。在這塊腐爛的土地上,魔鬼們就這麽共存共榮著。


    注1 :今長春市。——譯者注


    注2 :今瀋陽市。——譯者注


    “但是,有一位新聞記者嗅出了味,他就是滿洲《日日新聞》的年輕記者——山本,他富於正義感,覺察事物很敏銳,是位優秀的記者。他勇敢地揪住被喻為鬼門關、誰也不敢碰的‘731’秘密不放,但是,昭和十九年四月初一個寒冷的清晨,他那冰涼、僵硬的屍體出現在相當傅家甸入口的正陽街上。警察調查後,認為他是在傅家甸的鴉片館吸了鴉片後,搖搖晃晃蹣跚著倒在路旁睡著後凍死的。但是山本的同事和朋友都證明他日常沒有吸鴉片的習慣,不少人都認為山本是由於了解‘731’秘密過多而被幹掉的。”


    “這位山本記者就是楊君裏的愛人嗎?”


    “是的。”


    “您是怎麽知道這些事的呢?”


    “山本君來採訪時,我同他交上了朋友,我雖然是‘731’隊員,但我反對‘731’的做法,於是就秘密協助他採訪,並向他介紹其他反對‘731’的隊員,對石井部隊長在任職期間吃喝嫖賭十分反感的隊員是很多的。我同他交上朋友後,他告訴我,他同一位中國姑娘相愛,姑娘已經有了身孕,他打算馬上結婚。隨後,在休息天外出時,他帶我認識了楊君裏,並讓我給她檢查了身體。楊君裏的父親是在傅家甸營業的牙科醫生。山本在一次採訪鴉片館回來途中迷了路,正急得團團轉時遇上了楊君裏,給他指了路,從此交上了朋友。但是,要同她結婚還有一個難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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