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電話的另一端,他可以聽到連結車引擎空轉的低吼與汽車在高速公路上呼嘯而過的聲音。他腦海中立刻浮現一幅畫麵——高速公路旁的休息站,再過去就是加油站,羅伊羅傑斯餐廳和麥當勞之間夾了一整排的公用電話,而蘿倫站在那裏,手握話筒,沉默不語,隻是聆聽。  “蘿倫,”他說,“我知道是你。”


    什麽人把整串鑰匙弄得叮噹作響,從公用電話旁走過。  “蘿倫!拜託你說說話。”


    車開始啟動,引擎的低吼聲也跟著變了,隨而緩緩駛過停車場。  “她好嗎?”他問。“我的女兒好嗎”,他幾乎脫口而出。但他不知道那是不是他的女兒。他隻知道她是蘿倫的女兒。於是,他又問了一次:“她好嗎?”


    連結車換到二擋,駛出了休息區,朝公路而去,輪胎摩擦地上砂石的聲音也漸漸模糊了。  “這樣實在太痛苦了,”西恩說道,“求求你,跟我說話真有那麽難嗎?”


    他想起懷迪對布蘭登·哈裏斯講的那句關於愛情的話——“大部分的人一生連一次機會也沒有”。然後他可以想像他的妻子站在那兒,目送著汽車離去,電話筒緊貼著她的耳朵而不是她的嘴。她是個高挑而纖瘦的女人,有著一頭櫻桃木色的頭髮;她笑的時候總會不住地以手掩嘴。大學時代曾有一次,他們在大雨中跑過校園,衝進圖書館,在那座拱門下頭躲雨。然後她第一次吻了他。當她濕冷的手攀上他頸背的那一刻,他胸中有某種東西——某種自他有記憶以來便一直在那裏,緊揪著他、時時壓迫得使他喘不過氣來的東西——終於緩緩地鬆動了。她說他的聲音是她所聽過最美的,像威士忌,又像燃燒木頭的濃煙。  自從她離開後,這幾乎已經成了他們之間的慣例:她撥通電話,不說話隻是聽他講,講到她決定掛掉為止。她從不曾開口,她離開後打來的每一通電話都是如此。那一通又一通的無聲電話——從路邊的休息站打來的、從汽車旅館打來的、從這裏到美墨邊界間某條荒蕪公路路邊的某個滿布灰塵的公用電話亭打來的。即便聽筒傳來的不過是嘶嘶的沉默,他卻總是知道那是她打來的。他可以透過電話感覺到她。有時他甚至可以聞到她的味道。  他們的對話——如果這也稱得上對話的話——有時甚至可以持續十五分鍾之久,隻是看他講些什麽。可是今晚西恩已經精疲力竭,因為思念她、思念這個在懷孕七個月時的某個早晨突然不告而別的女人而身心俱疲,也因為他受夠了他對她的感覺竟成為他僅存的感覺。  “今晚不行。今晚我沒法再這樣對你自言自語下去。”他說,“我很累,他媽的累。我很痛苦。而你甚至不在乎,不能在乎到會想讓我聽聽你的聲音。”


    站在廚房裏,他絕望地給了她三十秒,絕望地等候著她的回應。他聽到話筒裏隱約傳來什麽人正給輪胎打氣的叮噹聲響。  “再見,寶貝。”他終於說道,幾個字幾乎讓他喉頭的痰哽住了,然後他掛上了電話。  他動也不動地站了一會兒,輪胎充氣機發出的叮噹聲響依稀迴蕩在廚房這片刺耳的寂靜中,撞擊著他的心髒。  這將會折磨他,他知道。這將會折磨他一整晚,直到天明。甚至一整個禮拜。他打破了慣例。他掛斷了她的電話。萬一他這麽做的時候,她正緩緩地開啟雙唇,開啟雙唇要喚出他的名字。萬一,萬一……


    老天!  這個影像壓迫得他不得不往浴室走去,扭開水龍頭,讓水柱衝去這個頑固的影像。蘿倫,站在公用電話旁的蘿倫,緩緩地張開了嘴,卡在喉頭的幾個字終於緩緩地湧上舌尖。  西恩,她或許正要這麽告訴他:我要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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