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一天下來,西恩就已經感覺到那種噬骨的倦怠,迅速地在他體內擴散開來;但就在這時候,他們卻收到州警隊的無線電通知:布蘭登·哈裏斯和他母親回家了。西恩與懷迪趕到的時候已將近夜裏十一點,他倆同布蘭登以及他的母親愛絲特,圍坐在小公寓的廚房桌邊。西恩環顧四周,心裏暗忖著,好在沒有人再蓋這種公寓了,真是謝天謝地。小公寓看起來就像是五十年代電視劇——比如說《蜜月套房》——中的場景;仿佛隻有用那種會隨電流通過劈啪作響、畫麵時時如水波搖曳晃動的十三英寸真空顯像管的黑白電視看,你才有辦法真正體會那種感覺。這是一間格局狹長的公寓:一開門進去就是客廳,客廳再往前的右手邊原本是間小小的餐廳,後來卻讓愛絲特拿來充作臥室,搖搖欲墜的食物儲藏櫃上頭堆滿了她的梳子、粉刷,還有幾樣簡單的化妝品。餐廳再過去便是布蘭登與弟弟雷伊共同的房間。  至於客廳左邊則是一條短短的走道,走道右手邊是一間浴室,盡頭則通往那個被塞在屋後一角、一天中隻有近黃昏時才勉強曬得到四十五分鍾太陽的廚房。小廚房的牆壁與櫥櫃讓人漆成某種油膩膩的奶油黃與褪了色的青綠;西恩、懷迪、布蘭登與愛絲特圍坐在一張小桌前,鐵製桌腳與桌麵銜接的地方掉了好幾個螺絲,搖搖晃晃的。小桌桌麵貼著四角都已翻捲起來的黃綠相間的碎花墊紙,中間則斑斑駁駁地龜裂成一塊塊指甲大小的碎片。  愛絲特看來倒挺適合這般場景的。她個子矮小,瘦骨嶙峋,叫人捉摸不準年紀,說四十也成,說五十五也像。她渾身散發著廉價肥皂與陳年的煙味,一頭暗沉油膩的黑髮與猙猙獰獰爬滿她前臂與手背的藍色血管相互呼應。她穿了一件褪了色的粉紅色運動衫和牛仔褲,腳上則套了一雙毛絨絨的拖鞋。她坐在那裏,一根接一根地抽著她的百樂門香菸,了無生趣地看著西恩與懷迪跟她兒子說話,看起來像是因為也沒什麽別的地方好去,她才會同這批無聊透頂的人們枯坐在這裏。  “你最後一次看到凱蒂·馬可斯是什麽時候的事?”懷迪問布蘭登。  “巴比殺了她,是不是?”布蘭登問。  “巴比·奧唐諾?”懷迪說道。  “嗯。”布蘭登不住用指尖摳抓著桌麵。他看來似乎相當震驚。他說話的聲音單調平板,但呼吸卻突然間急促了起來,右臉跟著一陣抽搐,仿佛眼睛猛地讓人戳了一刀。  “你為什麽會這麽說?”西恩問。  “凱蒂很怕他。她和他交往過一陣。她常說,如果讓他發現我們在一起的話,他一定會殺了我們。”


    西恩瞄了他母親一眼,以為這段話總會讓她有所反應,但她卻隻是自顧抽著她的煙,一陣陣白煙不斷自她口鼻間溢出,灰雲似的籠罩著整個桌麵。  “看來巴比的不在場證明應該是假不了,”懷迪說,“那你呢,布蘭登?”


    “我沒有殺她,”布蘭登·哈裏斯神情木然地說道,“我不可能傷害凱蒂。永遠不可能。”   “你還沒回答我剛才的問題,”懷迪說道,“你最後一次看到她是什麽時候?”


    “星期五晚上。”   “幾點?”   “呃,差不多是八點左右吧。”   “是‘差不多八點左右’,還是八點,布蘭登?”


    “我不知道。”布蘭登扭著一張臉,即使隔著桌子,西恩都能感受得到那股濃濃的焦慮。布蘭登十指交錯握緊,身子不住地前後搖晃。“嗯,八點,是八點,沒錯。我們在哈法艾吃了幾片比薩,然後……然後她就說她得走了。”


    懷迪草草記下“哈法艾,八點,禮拜五”幾個字。“她說她得走了……走去哪裏?”


    “我不知道。”布蘭登說。  他母親又往堆積如山的菸灰缸裏去撚滅手上的煙,卻意外點燃了一支煙屁股,菸蒂堆中倏然裊裊升起一縷白煙,直直地竄進西恩右邊的鼻孔。愛絲特·哈裏斯滿不在乎地又點燃一根煙,而西恩腦海裏則浮現出她肺葉的影像——一堆糾結的團塊,漆黑有如檀木。  “布蘭登,你今年多大了?”


    “十九。”   “你高中什麽時候畢業的?”


    “畢業,哼!”愛絲特說。  “我,呃,我去年剛拿到高中同等學歷證明。”布蘭登說道。  “所以說,布蘭登,”懷迪說道,“你完全不知道禮拜五晚上凱蒂跟你在哈法艾分手後去了哪裏?”


    “嗯,”布蘭登輕哼了一聲,尾音卻哽在喉中,眼睛開始腫脹泛紅,“她以前和巴比交往過一陣,他占有欲很強,怎麽也不肯放過她;然後是她父親,他不知道為什麽就是不喜歡我,所以我們隻能偷偷交往。有時候她也不肯跟我明說她要去哪裏,我猜那可能是因為她是要去找巴比,去告訴他他們之間已經結束了。我不知道。但星期五晚上她隻說她要回家。”


    “吉米·馬可斯不喜歡你?”西恩追問,“為什麽?”   布蘭登聳聳肩。“我不知道。總之他很早以前就警告過凱蒂,要她不準和我交往。”


    他母親突然開口了:“什麽?那個該死的小偷以為他比我們高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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