蒂瓦聳聳肩。“這是今早第二架直升機啦。第一架直升機半小時前老在我家上空打轉,我就跟我老婆說啦,咱們什麽時候搬到華茲了怎麽都沒人通知我?”他倒了滿嘴的巧克力,再度聳聳肩。“所以啦,我就跑出來看個究竟,到底是什麽大事要吵成這樣。”


    “你打聽到什麽了嗎?”


    蒂瓦兩手一攤。“什麽也沒聽說。那些條子的口風鎖得比我老娘的錢包還緊。看來他們這回是玩真的了,吉米。媽的,你看他們把整條雪梨街封得滴水不漏,所有路口都有人守著——從彎月街、港景街、蘇丹街、朗西街,一路到鄧巴街都架了拒馬,還有條子守著,我是這麽聽說的。這幾條街的居民根本出不了門,他媽的火大呢。我還聽說整條州監大溝上頭全是條子的汽艇……對了,那老熊德爾金還打電話來說他從他家的窗戶看到蛙人……媽的,他們甚至連蛙人都搞來了。”蒂瓦指了指前方,“你看你看,我就說他們這回是玩真的吧!”


    吉米順著蒂瓦手指的方向,看到三個警察拉扯著一個髒兮兮的酒鬼,想把他從雪梨街另一頭那些被大火燒得隻剩焦黑的骨架的廢棄公寓裏頭趕出來;酒鬼自然不依,掙紮得很兇,終於讓其中一個警察一掌推得頭下腳上栽下階梯去。吉米眼睛看著這一幕,整顆心卻還懸在艾德剛剛說的那兩個字上頭:蛙人。送蛙人入水通常沒有好事。不可能是好事。  “來真的咧。”


    蒂瓦吹了聲口哨,然後轉頭看著吉米這一身西裝,“你去相親啊?”


    “娜汀今天初領聖體。”吉米看著警察把酒鬼從地上拎起來,再粗魯地把他往一輛駕駛座那邊的車頂上斜頂著一個警笛的草綠色房車裏頭一推。  “嘿,恭喜啦。”


    蒂瓦說道。  吉米以微笑表示過謝意。  “話說回來,那你跑來這裏湊什麽熱鬧啊?”


    蒂瓦的目光順著羅斯克萊街往聖西西莉亞教堂那邊看過去,吉米突然覺得自己的舉動確實可笑。穿著這一身價值六百塊的西裝和絲質領帶,踩著皮鞋走過從護欄底下冒出來的雜草叢——我他媽的是在想什麽啊?  凱蒂。他想起來了。  但這依然是個莫名其妙的舉動。凱蒂要不就是宿醉睡過了頭、要不就是和哪個臭小子廝混得難分難捨,因此錯過了她妹妹的初領聖體禮。媽的。老實說誰喜歡上教堂啊?吉米自己當初為了凱蒂的受洗儀式不得不走進教堂時,還是那十年來的頭一遭呢。即使在那之後也一樣,直到和安娜貝絲交往後,他才開始會固定去報到。或許是因為他剛剛一走出教堂,就看到兩輛警車飛也似的往羅斯克萊街沖,心頭突然——突然怎樣?有了不祥的預感?突然擔心起來?這一定是因為他心裏一直隱隱地擔心著凱蒂——擔心,而且還生氣——所以當他一看到那兩輛警車時,就自然而然地把兩者聯想在一起了。  而現在呢?現在他隻覺得蠢。又蠢又穿得像個傻蛋。媽的,剛才他還神經兮兮地叫安娜貝絲帶著女孩兒們先走,他一會就去帢克起司餐廳和她們會合咧。安娜貝絲邊聽他吩咐邊盯著他的臉看,自己則是一臉的不解不快與勉強壓抑的憤怒。  吉米轉頭向著蒂瓦。“好奇吧,跟大家一樣。”他拍拍蒂瓦的肩膀,“不過要走了。”他說道。而下方的雪梨街上,一個警察把一大串鑰匙扔給另一個警察,第二個警察接過鑰匙,跳上載運警犬的箱型車駕駛座。  “好吧,吉米。保重啦。”


    “你也是。”吉米緩緩說道,目光卻依然留在街上。他看著箱型車倒車,停下來換擋,然後車輪向右一偏。那種冰冷無情的確定感再度躥上他的心頭。  你感覺得到的,在你的靈魂底層。就在那裏,別無他處。你的靈魂感覺得到事實真相——超出一切邏輯理解——而且那通常就是你最不願意麵對、最無法確定自己是否能夠承擔的那種事實真相。所以你試著不去理會它、所以你去找心理醫生、所以你在酒吧徘徊、所以你花去那麽多時間在電視前麵麻痹自己——你無論如何就是想逃避,逃避你的靈魂早早便體認到了的、無情而醜陋的事實真相。  吉米感覺那股冰冷的確定感像一根根鐵釘,穿透他的鞋底,將他固定在那裏——哪怕他有多想多想轉頭拔腿狂奔而去,怎麽也不願站在這裏,看著那輛箱型車緩緩駛離原地。冰冷的鐵釘找上了他的胸膛,一根根一排排,仿佛射出的炮彈;他想閉上眼睛,但他的眼皮也被釘住了,要他睜大了眼睛,看著箱型車駛向街心。吉米看著那輛車。那輛原本被箱型車遮擋住了的車。那輛讓所有人包圍住,用小刷子掃刷、裏裏外外拍照,然後從裏頭拿出一袋又一袋裝在小塑膠袋裏的東西、傳給街上與人行道上的警察的車。  凱蒂的車!  不隻是同款同型。不隻是顏色模樣相似。那是她的車。前方保險杆右側有一個小凹痕,右前方車燈少了一塊玻璃燈罩。  她的車!  “老天,吉米。吉米?吉米!看著我。你還好嗎?”


    吉米抬頭癡癡地望著艾德·蒂瓦,渾然不知自己怎麽會在這裏,雙手雙膝落地,讓一張張渾圓的愛爾蘭臉孔包圍著他,低頭瞅著他。  “吉米?”蒂瓦向他伸出援手,“你還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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